“还都猖大愿”是遗存在上峒梅山新化县洋溪镇官渡桥的一种汉人大型傩仪，“跳鼓坛”是保存在湘西南新宁县八峒瑶乡的一种大型瑶族傩仪。

两地相距数百里，隔着崇山峻岭，均地处幽寂偏僻，但两处的傩仪有许多相似之处。这种相似，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文化人类学的思考；能为了解梅山文化的变迁，带来一些有益的启示。

一、相似的外在形式

新化还都猖大愿与新宁跳鼓坛，有着相似的外在形式。

1、新化还都猖大愿傩仪

2006年10月13日，在第四届梅山文化学术研讨会期间，新化县洋溪镇官渡桥的法师秦国荣等，为大会表演了一场“还都猖大愿”的傩仪。

完整的新化还都猖大愿傩仪要进行四天四夜。主持法事的秦姓祭师被称为“高功”、“副高功”。

祭祀场地分为内坛和外坛。

内坛设在请求还愿的主人家室内，坛场布置富丽堂皇。香案上供品齐全，主供神为道教三清，四周挂满各种神像数百尊。

外坛设在宽广的坪场。

外坛中央扎竹为城，法师称为“设仗大场”。大场以竹竿扎成，为八卦形，并有八座“城门”。城门楼上插有旗帜，扎有神像。城楼看似复杂，其实简单，他们分别代表的是：

干卦，西北门，雍州，许五郎，天门土地。

坎卦，正北门，冀州，彭大郎，三元法主。

艮卦，东北门，兖州，谢八郎，太上老君。

震卦，正东门，青州，木三郎，淮南六案。

巽卦，东南门，徐州，徐六郎，梅山六硐。

离卦，正南门，扬州，杨二郎，玉皇金阙。

坤卦，西南门，荆州，陈七郎，王母泰山。

兑卦，正西门，梁州，郭四郎，南郊天子。

中宫，豫州林九郎、都猖、五岳、奏职、老君。

另有三十五宿按方插：

东：角亢底房心尾箕。

南：井鬼柳星张翌轸。

西：奎娄胃昴毕咀参。

北：斗牛女虚危室璧。

中：斗勺权衡毕甫飘。

坪场之北设有“茶山峒”作为高功的法台，由主祭巫师用于发号施令。坪场南边设有神坛，上安各路神仙神像、神位。其中“韩王”的神像扎得比较醒目。猖兵猖将栖身的“乌风峒”，杀牲、杀鬼所设的“杀鬼坳”分布在八卦城外。东边挂有五岳之帝及皇后神像，他们分别是: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帝，淑明皇后娘娘，南岳司天昭圣帝，景明皇后夫人，西岳金天顺圣帝，静明皇后夫人，北岳安天元圣帝，肃明皇后夫人，中岳松天崇圣帝，证明皇后夫人。西边挂有各类元帅大王神像。

设仗大场供奉的多是道教神，梅山土著神，其身份并不明确、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地位。

2、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

“跳鼓坛”主要流传在新宁县麻林、黄金瑶族乡及周边乡的八峒地区。

新宁县位于湖南省西南部，越城岭山脉西北部，雪峰山脉东南部，衡邵盆地丘陵山脉西南部。南宋绍兴二十五年（1155）置县，寓意“绥靖安定之后，不可不有新之宁之也”定县名为“新宁”。面积2812平方公里，人口58万。境内属典型的江南山丘区，越城岭横亘东南，雪峰山支脉纵贯西南，西南、东南山高岭峻，中部低平，西北山丘遍布，东北谷口敞开。扶夷水自西南向东北斜穿全境。

八峒瑶山位于新宁县西端，北接武冈，西连城步，南邻广西资源。雪峰山脉在此交错盘踞，境内溪多流急，狹谷幽深，依山川形势分为大小不等的八个溪峒，即麻林、大绢、黄崖、桃盆、圳源、深冲、黄卜、逻峣等八峒。八峒有瑶、侗、苗、壮四个少数民族，其中瑶人最多。

据八峒瑶族祖传手抄本《过山榜》载，北宋靖康（1126）年间，瑶族祖先因避兵祸从“江西吉安”一带迁出，“游山打猎，追猎至贵州古州、黎平，迨至绍兴年间，巡回游将至粤西古宜，路过八十里南山，至莳竹之诸溪峒，于是以谷试之，播下粘糯，所收皆佳。”元初（1279），危、蒲、沈三姓瑶人经古宜辗转到八峒这块人迹罕至的荒山野林之地。《跳鼓堂》唱词有“唐朝起，宋朝兴，自古流传到如今，祥兴六年天崩驾，元鞑子赶吾进山林……”之句，同样描述了瑶人迁徙的年代和和迁徙的路线。

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是新宁县八峒瑶族的一种最为重要的祭祀活动，俗称“打鼓堂，庆盘王”，又称“盘王节”。

每年的农历十月十六日，相传是瑶族祖先盘王的生日，时值丰收季节，瑶族人民为纪念盘王“伐木见山，垦地造田”的业绩，八峒瑶人饮水思源，杀猪宰羊，隆重庆祝。有三年一小庆，七年一大庆之习俗，小庆为3天，大庆为7天。这一习俗，相沿至20世纪30年代后逐渐消失。

跳鼓坛祭祀的场地同样分为内坛和外坛。

内坛。也叫“人坛”、“法坛”。旧时是设在堂屋里。此次为演示方便，是在萨坛的北面设坛，由请圣台、傩坛、土地坛等组成。前排是请圣台，用两张大方桌上下搭成。用竹条和布围住上张桌子左右后三面成一神圣空间。下张桌上供奉观世音、星君、值年太岁、巫教祖师、南金教主、兽安祖师等纸书牌位。牌位前供香炉、野果、酒、豆腐等，还供有“追思瑶源欢庆鼓堂”字样的竹筒。上张桌子供元始天尊、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等三清神像纸牌位，在牌位前陈设供品。请圣台的后面是“桃源洞”。在三张方桌上用饰有纸剪花的竹篾扎成中间高两边低的三个拱门，桌上为神案，上置木雕傩公傩母和众神面具，供“三桥王母九宫仙女五方化灵父母之神位”、“五路梅山四山之神位”、“唐玄郭勇梅山五猖兵马位”等。桃源洞之后挂“总圣图”，上绘108位神祇，分九层，主要的有元始天尊、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九子太保、五岳圣帝、梅山五郎、张召二郎、龙王、阎王等。内坛墙上张贴瘟使、火宫、太岁、虫皇、社令、观音、阴师、玉皇、庙王、城隍、土主、门中等十二纸版神像。

四值功曹坛。设在靠近萨坛外的东南方向，上置年值功曹、月值功曹、日值功曹、时值功曹之牌位和面具、供品、香烛等。

外坛。

又称为“鼓坛地”、“萨坛”、草坛，露天设坛。“萨”为古百越语，意为“老祖母”，萨坛即“祖先坛”，坛内供奉的全是祖先神。用高约1．1米的竹篾围成圆形，直径大约5米。

外坛同样设东、南、西、北、中五个门：

东门方向立纸扎的叉星盘王神像，黑面黄须，赤衣赤裤，獠牙鼓嘴，手提钢叉，作叉虎状。

南门方向立蛇星盘王像，黄面红须，黑衣黑裤，獠牙鼓嘴，鼓眼凸睛，披头散发，手提长铳，作打飞禽走兽状。

西门方向立獐星盘王像，红面黑须，黑衣白裤，獠牙鼓嘴，披头散发，手提哈爬和羊巴篓，作捞鱼摸虾状。

北门方向立左脚梅山董大王像，白面无须，黄衣黄裤，眉清目秀，手提钢刀，作剥皮状。

中门立右脚梅山宪大王像，黑面红须，紫衣红裤，獠牙鼓嘴，鼓眼凸睛，手提竹弓竹箭作射猎状。

每一纸扎的神像下放置该神的竹制面具。

坛场东，搭有三角式的茅草棚，因正面像“人”字，旧称“人字寮”。“人字寮”内用三块石头竖三角灶，上置破铁锅，此为“萨坛”。灶旁用石头架床，上铺稻草。用两块木头为坐凳。以示祖先住室十分原始简陋。

在茅草棚前置纸扎的竹王神像。竹王白面无须，双耳赤色，披头散发，蓝衣蓝裤，手拿砍刀。竹王像前立一开天辟地盘王像，身高一丈二尺，腰围八尺，紫衣蓝裤，赤面无须，头戴三尖神冠。盘王像有三双手，上手捧日月，中手定乾坤，下手拯救万民。巫师秦玉修说：旧时在萨坛内要立一纸扎的狗头人身盘瓠王像。现在人们认为谓祖先为兽类是不科学的，故不立盘瓠王像。他说，盘古大王是中国人开天辟地的始祖。盘瓠王是瑶族十二姓的始祖。叉星盘王、蛇星盘王、獐星盘王、董大王、宪大王、竹王等是盘瓠大王之后的祖先。

在跳鼓坛中，我们可以看到，盘王与梅山诸神是主祭神。

二、一致的祭祀程序

各地的巫傩祭祀仪式看似不同，但内在的程序，本质一致。

因为傩祭的实际目的和作用在于：驱除灾难、排除危难或解除困难，以保一方清洁平安、子孙发达、食物丰收。于是，领先神灵附体、采用巫术手段调兵遣将，制服妖魔鬼怪，其手段自然相关无几。

祭祀仪式的名称可能不一，但基本的程序必定有：立坛，驱邪，请神，发猖兵，行傩，送瘟，勾愿，送神，倒台。

除了这些必须的仪程，其他的傩艺、傩戏与傩技的表演就五花八门，各显其能了。

还都猖大愿与跳鼓坛的祭祀仪式程序，看下表就一目了然：

两地的傩还有许多相似之处，如布坛：还都猖愿，在祭场上，要“扎竹为城”；而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要“结竹为寮”。比较两地的傩仪，其中新宁傩坛没有韩王，却有竹王。但两地傩仪颇有意味的是，虽然韩王与竹王像在傩坛中扎制得非常醒目，但他们都不是傩坛上起主要作用的神祇。相反，在跳鼓坛中，竹王最后要被烧掉，其目的在于请他带走邪气，以保平安。

还都猖愿，在门楼上要扎制各种神像；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也要扎制上峒叉星蛮王像、中峒蛇星蛮王像、下峒獐星蛮王像、左脚董大王像、右脚宪大王像、开天辟地盘王像和竹王像。

还都猖愿的“走四门”穿插在整个表演中；

而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也要“穿四门”：1、东庆：由巫师率领首士及舞队从东门入坛，作一年农事的摹拟表演，再转入南门；2、南走：从南门入，作耨苗，逐兽奔忙状，共作九九八十一转，称为“勾脚”；3、中盘：转入中坛，作男女谈情说爱的表演，称为“盘脚”；4、北挂：由中坛转入北门，表演男女交配舞，称为“挂脚”；5、西拐：北挂之后转入西门，表演子孙繁衍舞，又称拐脚。

完整的还都猖大愿和跳鼓坛的仪式都要历经七天七晚，同样也都可浓缩为三天三晚。

我们在新化梅山文化研讨会现场看到的是还都猖大愿“浓缩版”，其七天的仪式虽然简化，但也花了将近三个小时。仪式大部分时间为巫师在作法台造桥、迎请众神。巫师唱道：“不点兵来兵不到，不会马来马不齐，弟郎此时来相请，天地晴和好行兵。上点十万天仙将，下点十万地仙兵，左点十万男仙将，右点十万女仙兵，点起七千祖师将，又点八万本师兵，点兵回坛归了殿，让管香主万年兴，坛前打起催军鼓，催齐人马护坛场。”“都猖都猖，十个爷娘，各有一姓，同赴傩堂，香主相请，降福迎祥。”这样反反复复地发兵，到捉到妖怪后又反反复复地收兵，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在新宁的跳鼓坛中，也有冗长的点兵仪程：

在傩坛上，巫师跪坛前请师，然后舞师公棍、用笔悬空画兵字符，舞香，舞纸钱，踩九州罡，穿五方，舞鸡，扳诀，挥舞招兵旗等法事；然后表演翻斤斗、顶碗含碗法术（口含一只，两手各拿三只，头上再顶一只，从矮凳下钻过去又钻回来）。再唱《点兵歌》：

东方打破木城寨，木中取出青五猖。

青衣包头青裹脚，正是东方青五猖。

骑青马，打青旗，青衣青裤青儿郎。

青旗焰焰东方去，身带八千五猖兵。

茶三盏、酒三层，将来祭起五猖兵。

十里排来立一寨，五里排来立一营。

接着又唱南方红五猖、西方白五猖、北方黑五猖、中方黄五猖。唱完五猖兵之后，点兵并未完，巫师又唱：

点兵莫点跛子兵，跛起跛起走不行。

接着又唱各种不能点的残疾兵、无用兵；巫师各尽其才，发挥自己想象力，挖空心思越唱越多。然后又是冗长的《十二月点兵》：

正月点兵是新年，朝中文书点上天。

一见文书我便去，何能在家耍新年。

唱完十二个月之后，猖兵总算点完；接着演示封邪、画符、踩五步罡，穿五方，唱：

东方画个青符井，南方画个赤符罡。

西方画个白符井，北方画个黑符罡。

中央画个黄符井，黄符涌水上天堂。

东方踏死青符井，南方踏死赤符罡。

西方踏死白符井，北方踏死黑符罡。

中央踏死黄符井，踏死邪家五洞门。

又唱《祝五猖》，然后“围坛”：六男六女头戴五猖和将神面具，六男手持木棍，六女手持“兵”旗，木棍击地，兵旗舞动，口里发出“嗬、嗬”之声，以示驱鬼。然后巫师领六男六女先绕外坛、进出五门，再至内坛绕一圈，意为围坛、守坛，请神下马安住、宴请神灵，劝酒，诉神，卜卦，舞牌，扳诀，舞鸡，唱劝酒歌等。

跳鼓坛的这种点兵、发猖仪式，与还都猖大愿的请猖、发猖也基本一致。

在这里，猖是何神？

猖，即鬼；五猖，即五方之鬼。这里的鬼并非“邪鬼”，而是“梅山神”。众多的“梅山”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兵阵，他们面目狰狞，无处不在，协助巫师完成傩事；即要发出，也要收回。这种猖鬼，只有在“迷山”文化为源头的傩事中存在。

三、同与不同的内容

在盛大的傩祭仪式中，只要我们稍加注意，就能发现其中必然包含有一定的戏剧成分——它要讲述一个简单或者复杂、完整或者零乱的“故事”，我们把这包含有故事的部分称之为“傩戏”。

这种傩戏，除了有故事，还有一定的人物扮演，有一定的台词道白，有矛盾冲突，也有戏剧的起承转合。

新化还都猖大愿与新宁跳鼓坛的内容，在傩坛小戏上有一些相同之处，但在大的内容中也有不同之处。

这里我们先看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

1、新宁跳鼓坛中的傩戏

跳鼓坛中的傩戏为傩坛小戏。其中有《接六娘》《开八峒》《扛郎君》《接土地》等。

《接六娘》

何氏六娘是桃源洞的和合神。傩坛上请来何氏六娘可以求天和、地和、人和、鬼和。六娘姓“何”，亦与“和”有关。久而久之“和六娘”就变成“何六娘”了。

两巫师身穿法衣，由鼓锣唢呐相随，从内坛走出来到村外设供，杀鸡，请六娘神。何氏六娘戴面具，打伞，舞手帕。六娘正面走十字步前行，巫师倒退着往回走，边走边唱词。巫师与六娘以和合的舞蹈对跳、连手跳。六男出场拉手抱团以示相和合。巫师、六娘分别拿傩公、傩母像，另一巫师手拿兵旗，跳神兵和合舞，扳和合诀。最后以茶盘托酒敬旁观者，祝福人和、家和、天天和。受敬者往茶盘里放钱，以示谢意。

仪式所唱多为《和神歌》：

和风元年鬼出世，和风二年鬼唱歌。

和风三年鬼相打，上冲打到下冲田。

太上老君不忍见，便差王母去和神。

……

《和神歌》实际上就是“和鬼”即“和梅山”。与梅山鬼神讲和，是梅山文化中的一个核心内容。梅山和了，自然天和、地和、人和。

梅山傩戏中亦有《和六娘》（又称《扎六娘》，扎，有扮演之义）的剧目，六娘在梅山也是和神。傩戏中的六娘是梅山娘娘中最风骚、又为民造福的娘娘，大家都喜欢她。和娘娘中，要引路童子把她引到坛前受香烟，然后渡船过桥，其中表演和对白大都引人发笑。

在梅山傩戏中，六娘又称“路娘”“扫路娘子”，是扫路的女神。六娘的这一功能，说明她就是苗族傩戏中扫瘴的“仙风”（先锋）。梅山方言与瑶语“六”“路”同音，也说明了二者之间的渊源。

《开八峒》

二巫师以红巾包头，身穿背褡。一巫师以巫师衣代鱼网，背鱼网，与另一巫师相遇，两人互述八峒典故，唱《鼓坛歌》，追述祖先开发八峒、艰苦创业的历程。然后以师棍、牌神带和牙简做道具，演示扎裤、下河撑船、撒网、捕鱼、收网以及捉鱼摸虾等动作。表演风趣、幽默，边演边唱，其中之一词为：

鼓坛面前一丘田，芒种架枧种三年。

鹭丝踩断芒种枧，雪打梅花空过年。

鼓坛面前一口塘，塘中养起鲤鱼娘。

扎起衣衫捞起裤，捉只鲤鱼祭盘王。

接下来，演示将捕来的鱼祭祀獐星盘王，念祭祀牒文。

此剧在形式上与梅山傩戏《搬锯匠》有相似之处。

《扛郎君》

“扛”，方言，搬演之意，郎君即是招财进宝郎君。故事演绎：招财进宝郎君为财主家的长工，一次垦地时挖出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因不属于自己劳动果实而毫不动心。这长工靠劳动致富，后来被封为招财进宝郎君。

巫师给进宝郎君面具开光，然后戴上面具扮郎君。最先用镰刀表演砍开、炸开、辟开、挖开财路；用扫帚和撮箕表演收粮食进仓；用放鞭炮表示以火药炸石、开山、垦田和修路；用斧头、锄头表演砍树、伐木、刀耕火种。然后先演示拖树、架木桥开路，挖土、打眼、下种等旱地劳作，再表演牵牛、送牛鞍、犁田、耙田、撒大粪、种秧谷、插田等稻作农事，唱山歌抒发劳动的愉快心情。最后于五方各翻一个斤斗，意为打开五方求财路。巫师表演中又跳又唱，也有对白说笑，还有与旁观者的戏谑，如从观众中拉一位姑娘表演耕牛。仪式坛场充满诙谐、欢乐的气氛。

在梅山“大宫和会”傩戏中，亦有《挖路》《架桥》《开山》《扫路》等类似剧目。

《扛土地》

跳鼓坛《扛土地》由四巫师穿法衣，戴神头，颈后插旗；后面紧随六男六女穿瑶服，腰系长鼓，一路人马从内坛出发，敲锣打鼓，来到离土地庙不远的河岸上。一巫师在地上供设祭品，置土地面具，杀鸡念词，扳诀请土地。卜卦确证土地神入坛后，巫师便头戴土地面具，右手执蒲扇，左手拄拐杖，装驼背扮土地神模样。巫师接土地回坛，一路上诙谐对白，对唱。土地被接到内坛后，请他坐坛前。巫师跳坛和六男六女打长鼓致祭，请其驱邪赶鬼，保一方平安。

土地神为南方普遍信仰的民间神祇。他分管一方土地，能保这方人口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在梅山傩戏中亦有《搬土地》一剧。

2、新化傩戏《捉猫公》

现存新化傩戏剧目十分丰富。新宁跳鼓坛中的剧目，梅山傩戏中均有相类似的剧目保存。但《捉猫公》的演述只有在还都猖大愿中存在。虽然当地人并没有把它看成是傩戏，但它是具有戏剧要素的大型傩坛戏剧目。

情节概述如下：

在新化还都猖大愿中，众猖神一批一批从乌风峒出发，来到茶山峒作法台。巫师对他们说道：“都猖都猖，听我言章，今有还愿香主××家下，妖魔现形，十个兄弟，齐心涌跃，送你令旗一朵，神剑一把，铁索一付，找下妖魔。”

猖神答道：“领法旨拿妖。”

猖神与高功对诀之后，至村寨中四处搜寻妖怪。

不久，妖怪被猖兵捉拿，它口含三块肉战战兢兢被众猖神带至作法台下。主持祭祀的高功问道：“你这个妖魔，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快快诉来！”

妖怪答道：“三更鸡叫五更明，半夜邪鬼我知音，三更鸡叫五更啼，半夜邪鬼笑嘻嘻，上台高功来盘问，我将一一说原因，汉朝出身先有我，乃是西天楚国人，韩信过后为仇敌，封我妖首是强人，治病驱魔如反掌，收魂摄魄保长生，诸般神鬼来接拜，后来遇着十猖人。十大天王我为长，十大地王我为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韩王部下十大都猖到。”妖怪并没有回答他姓甚名谁。此妖在坛场业内人士中被称为“丑角”，而当地群众称之为“猫公”。

猫公身着黄色衣帽，身有花纹，似猫似虎。

高功对猖神说道：“都猖都猖，不要慌忙。你与妖魔，大战一场。”

猖神与猫公对打之后，猫公逃走。

高功发五猖捉拿猫公。于是，数路猖兵到茶山峒领取法旨。接着，高功派六猖神杀猪、七猖神宰羊、八猖神斩牛，九猖神念《勾牲疏文》，十猖神“斩下妖魔祭韩王，十猖恶、十猖恶，取出心肝敬五岳，送你鸣锣金鼓，先斩后奏，开肠破肚。”

十猖神与猫公开打，将猫公捉拿，开膛破肚。

妖怪除去，高功引领众人“倒傩”、“安龙”、“辞圣”、“安神”，宣告法事结束。

这个故事到底在讲述什么？

如何解读古老的文化事象，是文化人类学研究中很重要的一环。历史文化在自己的传承过程中，经常发生变异；但有些关键的部位，由于它自身的形象性，很难更改。就是这些难以更改的部位，往往留存着文化的密码、历史的印痕。

比如说还都猖大愿中的捕杀“猫公”。“还都猖大愿”整个仪式都是为了捕杀“猫公”这个核心情节而展开，被当地群众称着“猫公”的妖怪，很有可能是指原居住在梅山的“苗人”。旧时，瑶人也称为苗人。

在元明时期，苗、瑶人均被称为“猫蛮”或“猫”。如，《窗体顶端元史·卷十七·本纪第十七》载：窗体底端“其荆湖北道宣慰司旧领辰、沅、澧、靖、归、常德，直隶湖广省。从葛蛮军民安抚使宋子贤请，诏谕未附平伐、大瓮眼、紫江、皮陵、潭溪、九堡等处诸洞猫蛮。”又《元史·卷一百六十六·列传第五十三》载“石抹狗狗，契丹人，……二十一年，以蒙古军八百从征散猫蛮，战于菜园坪、渗水溪，皆败之，壁守石寨，月余散猫降，大盘诸蛮亦降。”

既然“猫公”与“苗人”（瑶人）有联系，那么，“还都猖大愿”实际上也残存着湘中汉、苗民族冲突的历史印迹。

我们经常看到，在民间流传的巫傩唱本中，巫师们常常将自己的“知识”融入其中。这样唱本不断丰富，也经常变异，甚至发生错误。在“还都猖大愿”中，巫师认为“韩王”就是汉代名将韩信。于是，少数学者依据这一信息将还都猖大愿解读为“韩信复仇”，进而又认为是“韩信是梅山祖灵蚩尤的汉化替身”，进行了随心所欲的解读。真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还都猖愿虽然有极为个别的祭祀韩王的“台词”，但绝不是仪式祭祀主要的内容。

还都猖大愿的根本宗旨在于：“官司口舌，时瘟灾障，病痛灾殃，小人贼盗，麻衣孝子，风殃火烛，五鼠六耗，九良山煞，总求一筶齐遣去，顺风吹散九霄云。”“一保人口要清泰，二保养育要兴隆，三保三元多吉庆，四保四季得安宁，五保五谷仓仓满，六保六畜要兴隆，七保七星高拱照，八保八节管招财，九保九室同居住，十保事事要周全。”

还都猖大愿，与韩信复仇无关，更与蚩尤汉化无关。

四、本是同根生

通过比较新宁与新化两地傩仪，我们有了如下一些思考：

1、还都猖愿的祭祀仪式，从形式上很接近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

在历史的传承中，这些相对凝固、较难变异的仪式形式，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而这种相似，在湘西、湘南、其他省份的傩仪中都未发现过。因此，可以认定在形式上，新化还都猖愿与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传承关系或内在联系；它可能就是原存在于梅山地区的瑶人历史文化；但在历史的变迁中，与后来的移民文化相结合，发生了一些内容的变化。

2、八峒先民很有可能来自湘中梅山。

据网络相传，新宁八峒瑶人来自贵州。瑶山大法师秦玉修介绍，八峒瑶山的祖先原本是夜郎古国的一支遗民。宋绍兴年间游猎经贵州的古州、黎平，辗转广西宜州，从莳竹（今湖南绥宁县）翻越80里南山来到新宁的八峒，八峒瑶山方圆百里，地处与世隔绝的越城岭山脉深处，最终定居八峒。

但有存疑之处是：夜郎古国的遗民均为苗人，苗人的祭祀，并不存在“跳鼓坛”这种相类似的仪式。

相反，清人李宗昉《黔记》载：“瑶人黔旧无之，雍正时自广西迁来清平、贵定、独山等处，居无定所，喜傍溪涧”。同样，八峒瑶祖传手抄本的《过山榜》亦载：“……其先祖乃于宋朝靖康年间，在江西吉安府太和县瓦厂坪鹅颈大丘回避战乱，偶尔被官兵冲散……游山打猎，追猎至贵州古州、黎平。迨至绍兴年间，巡回游猎至粤西古宜，路过八十里南山至林竹之诸溪峒。”

跳鼓坛自身也能证明与梅山有关：^①其主要神像除傩公傩母、盘王之外，胡、李、赵、董、宪五峒梅山王，叉、蛇、獐星三峒蛮王是很重要的神祇；其次才是玉面天尊，即竹王。^②巫师所作法事，“庆梅山”是主要的仪程。^③跳鼓坛之科仪《座都头》唱道：“唐朝起，宋朝兴，自古流传到如今，祥兴六年天崩驾，元鞑子赶吾进山林……”其《路程歌》描述了“宋章惇血洗梅山八峒，瑶族先人南迁、三峒蛮王、五峒梅山的遭遇”，尾歌唱道：“瑶山八峒山花红，盘王子孙开瑶峒；男女欢聚鼓坛地，载歌载舞庆盘公。”

3、跳鼓坛与还都猖愿两大祭仪，都在秦氏中传承：

八峒瑶族跳鼓坛在瑶族内部传承，其秦姓是主体之一。

湖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八峒瑶族跳鼓坛”代表性传承人为秦刚，其师傅为秦玉修、师祖秦法旺。秦刚，1972年8月出生于湖南省新宁县黄金瑶族乡，8岁随师学习民间法术和祭祀仪式，参加了地方的求晴、求雨、打清醮等很多大型的祭祀活动，完整地掌握了八峒瑶族跳鼓坛的祭祀内容与祭祀形式及其文化内涵。26岁时抛牌奏职，取得执法资质。2009年，他主掌八峒瑶族跳鼓坛祭祀大典，对该项目进行抢救和保护工作。

新化“还都猖大愿”一直在秦氏家族中传承。法师秦国荣，1928年生于化洋溪镇。5岁从父学艺，1948年20岁时抛牌奏职，取得资质，成为道教正一派新化“广阐宫”第四代传人。据传，广阐宫开宗立派始祖为秦国荣曾祖父秦修身（1827－1866）。秦修身与其弟秦来铨（1835－？）学习本土巫教和正一道，结合巫道，创立了广阐宫。后传与其子秦隆瑞（1866－1893）、秦隆让（1868－1934）、秦楚湖（1871－1921）三兄弟；然三兄弟无后，秦楚湖从外房抚育秦宣熙（1907－1958）为嗣。秦宣熙于民国十六年（1927）奏职，继承了秦氏香火；从此在秦氏内传承职教，培养了7批16名继承人。

由于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也是传承于秦姓之间。秦修身的远祖是不是汉人，很值得怀疑。

总之，已知的历史告诉我们：梅山地区曾是瑶人世代居住的土地，瑶族的文化曾在这一片土地上萌芽、生根、开花、结果；只是到了后来，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们的文化绝对不会截然消失，而会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印痕。特别是生长在民间，繁衍在民众心底的草根文化、巫傩文化，它们不会轻易地消失。

因此，我深信梅山腹地现存的还都猖大愿，在形式上继承了瑶人祈福驱难的仪式，而在内容上随着历史和现实的需要又有所变更。同样，我也深信，新宁八峒瑶族跳鼓坛的根在梅山；新宁八峒的瑶人先祖迁徙时，也是从梅山出发！

还有一点必须记录：

传承还都猖大愿的地方为新化县洋溪镇，洋溪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古寨，叫做“千家寨”！

它会不会就是瑶人寻找了千百年的千家峒呢？

这里有江有溪，有山有峒，而且还有着像还都猖大愿那样宏大而悠远的传统文化……

【1】参见陈子艾等《傩神韩信——梅山祖灵蚩尤的汉化替身》载《海峡两岸宗教与区域文化暨梅山宗教文化研讨会论文集》（内部印发）2010年7月

【2】转引自唐光旭、肖革生《湘南新宁八峒瑶乡“跳鼓坛”初探》，载《中国傩》P229 湖南师大出版社1994年10月

【3】唐光旭、肖革生《湘南新宁八峒瑶乡“跳鼓坛”初探》，载《中国傩》P232 湖南师大出版社1994年10月

　　孙文辉，湖南益阳人。湖南省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国家一级编剧。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戏剧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戏剧家协会、曲艺家协会、民间文艺家协会、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湘文化研究会、梅山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