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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标题为《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幕府比较》，摘自刘江华《左宗棠传信录》，岳麓书社2017年1月出版。
幕僚，在古代称将军幕府中参谋、书记等，后泛指文武官署中佐助人员（一般指有官职的）。由于设于幄幕中，所以又叫“幕府”，而统帅左右的僚属，也因之被称为“幕僚”“幕职”。——来自百度百科
就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幕府而言，人们经常说曾国藩幕府、李鸿章幕府人才济济，而左宗棠幕府人才乏善可陈。
持此观点者的一个论据，便是从曾国藩、李鸿章幕府走出的高官数量比左宗棠幕府多得多。
先说曾国藩幕府，仅以巡抚以上官员为例，据《曾国藩传》作者朱东安的统计，出身曾国藩幕府而后官至督抚以上的——计有大学士两人：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东阁大学士左宗棠。军机大臣两人：左宗棠、钱应溥。督抚堂官二十三人：丁日昌、刘蓉、刘瑞芬、许振祎、沈葆桢、李兴锐、李明墀、李宗羲、李瀚章、何璟、庞际云、陈士杰、陈兰彬、陈宝箴、恽世临、倪文蔚、涂宗瀛、钱鼎铭、郭柏荫、郭嵩焘、梅启照、黄赞汤、靳方锜。
到了光绪年间，这一现象变得更为明显：除河道总督、漕运总督外，全国共有八大地方总督。光绪元年至十年间全国先后担任过地方总督一职的共有十八人，其中湘、淮系统的官员十二人，占总人数的三分之二，曾为曾国藩幕僚者即有六人，占总人数的三分之一。最为鼎盛时期的光绪三四两年，八名总督全部是湘、淮系统官员，而曾为曾国藩幕僚的就有六人，占领总人数的四分之三。
△曾国藩像
而李鸿章幕府中的巡抚以上高官，根据欧阳跃峰在《人才荟萃：李鸿章幕府》一书中的统计：李鸿章幕府中，甲午战争之前的高官，有刑部尚书薛允升，还有郭嵩焘、刘郇膏、郭柏荫、丁日昌、王凯泰、钱鼎铭、涂宗瀛、倪文蔚、沈秉成、李秉衡、邵友濂、刘瑞芬等巡抚十二人。
甲午战争后，有邮传部尚书盛宣怀，以及袁世凯、李兴锐、聂缉椝、周馥、杨士骧、吴廷斌、袁大化、孙宝琦等督抚八人。此外，淮军将领中，张树声曾由江苏、贵州两省巡抚升任四川总督，潘鼎新历任云南、湖南、广西三省巡抚，刘铭传先授福建巡抚后改任台湾巡抚。加起来，也是十二人。
△李鸿章像
这些人当中，虽然像左宗棠能否算曾国藩幕府，郭嵩焘能否算李鸿章幕府等，都存争议；同时也有像左宗棠、李鸿章等因既是大学士又是总督存在重复计算，但曾国藩、李鸿章幕府走出的高官数量颇多，应该说是实情。
只是，并不能因此认为左宗棠幕府人才乏善可陈。
左宗棠幕府开始于什么时候？
左宗棠幕府产生于咸丰十年（1860）五六月左宗棠领兵之后。这年四月，廷旨命左宗棠“以四品京堂，襄办曾国藩军务”。之后，左宗棠受曾国藩之命招募五六千人，练成楚军。
当时，左宗棠以王开化（字梅村）总理营务，王开琳（字毅卿）管理老湘营营务，杨昌濬（字石泉）、刘典（字克庵）辅助。这四人，就是左宗棠幕府的雏形。咸丰十一年，左宗棠从江西乐平进兵婺源，期间曾请当地绅士夏謇父做幕友，负责为他筹买军粮。
△左宗棠像
对于这一时期的幕府，左宗棠还是较为满意的。同治二年十二月初五日（1863年1月13日），在给儿子孝威的信中，左宗棠称赞刘典、杨昌濬才德俱优。此时，二哥左宗植曾派大儿子左澂到左宗棠军营学习，左宗棠就将其安排到幕府。他还向二哥打保票说，幕府都是行为端庄的有识之士，左澂肯定能大有进益。
从咸丰十年到同治二年被任命为闽浙总督之前，左宗棠幕府的规模一直都比较小，一度甚至没有幕友。同治二年（1863），左宗棠升任闽浙总督，但此时原来的幕府人才王开琳、杨昌濬、刘典等都已独领一军作战，左宗棠竟然一时幕中无人。
在给福建巡抚徐宗幹的信中，左宗棠就抱怨“无吏、无幕、无丁”，只好自己动手写奏章。闽浙总督照例应在福州办公，但正在浙江指挥作战的左宗棠显然无法前往。为此，徐宗幹推荐了两人帮左宗棠在福州闽浙总督署处理奏稿。实在忙不过来的左宗棠答应了，专程去信致谢的同时，还从自己的养廉银中拨款请徐宗幹帮忙给幕友发放薪水。
左宗棠幕府出了哪些高官？
仅以官至督抚一级的为例，至少有十二人。
杨昌濬，字石泉，湖南人，从咸丰十年左宗棠刚刚领兵时就入左宗棠幕，后独领一军，在平定浙江时立下战功，历任浙江布政使、浙江巡抚。光绪元年因杨乃武小白菜案件被免职。光绪四年（1878），经左宗棠奏请，清廷赏给四品顶戴、帮办新疆善后事宜。光绪五年被赏三品顶戴，署理甘肃布政使，仍帮办甘肃新疆善后事宜。
光绪五年刚到西北之际，有感于左宗棠在西北种树的成就，杨昌濬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光绪六年（1880），左宗棠奉旨调京入值军机，杨昌濬护理陕甘总督，后出任闽浙总督、陕甘总督等。
刘典，字克庵，湖南人，从咸丰十年左宗棠刚刚领兵时就入左宗棠幕，后独领一军，在平定浙江时立下战功，任浙江按察使；同治五年（1866）左宗棠出任陕甘总督后，奏请调刘典来西北，任甘肃按察使、帮办左宗棠军务、督办陕西军务、署理陕西巡抚等。
蒋益澧，字芗泉，湖南人，跟随左宗棠平定浙江有功，历任浙江布政使、护理浙江巡抚、广东巡抚。
沈应奎，字吉田，浙江人，主持左宗棠西征粮台事务，历任福建泉州知府，台湾布政使、护理巡抚。
王若农，字加敏，浙江人，为左宗棠办理粮台局务，后任江苏淮扬道，护漕运总督。
吴大澂，字清卿，同治进士，光绪三年入左宗棠幕府，后历任陕甘学政、广东巡抚、东河总督、湖南巡抚。
谭钟麟，同治十年（1871）经左宗棠奏调来军营历练陕甘边务，同治十一年即出任护理陕西巡抚，之后历任陕西、浙江巡抚，陕甘、闽浙、两广总督，后官至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除悉心栽培之外，左宗棠与谭钟麟关系孚洽，时常互赠礼物。光绪四年左宗棠为胡雪岩奏请黄马褂，时为陕西巡抚的谭钟麟就与之会衔，大大增加了奏折的分量；光绪五年，谭钟麟任职期满进京陛见，左宗棠还特意送上白银千两作为盘缠。
饶应祺，字子维，湖北人，幼年聪颖好学，曾自作浑天仪，十二岁即考上秀才。饶应祺在左宗棠幕府十年，光绪十一年（1885）左宗棠逝世后他迁兰州道、署按察使等；光绪二十一年（1895）任新疆巡抚；光绪二十八年（1902）调任安徽巡抚，赴任途中在哈密病逝。
除此之外，像新疆第一任巡抚刘锦棠，第二任巡抚魏光焘（护理），第三任巡抚陶模，都是经过左宗棠培养、擢拔而成的。左宗棠的弟子周开锡，也是跟随左宗棠多年，官至护理福建巡抚、陕甘南路诸军总统等。
至于左宗棠幕府中官至二品的，那就更多了，诸如夏筱涛、张树菼、吕庭芷（字耀斗）、成定康、康国器、李云麟（李雨苍）等等。
由此看来，左宗棠幕府中走出的督抚级别的高官，虽不如曾国藩幕府有二十三位之多，但其实和李鸿章幕府甲午战争前走出十二位督抚高官相差无几。
为何左宗棠幕府培养的高官人数不如曾国藩的多？
个中原因，首先是左宗棠长期担任陕甘总督。当时全国八大总督中，两江、直隶、两广总督最为重要，他们管辖的地带，经常和洋人打交道，在当时大兴洋务运动的热潮中，懂洋务的人才自然更受重用。陕甘地瘠民贫，为用兵之地，非理政之所，因此人才也就难以为中枢所识见。左宗棠虽然也出任过两江总督，但时间很短，而且当时年事已高。
再者，左宗棠为人干练，没有大胆放手，使得幕友缺乏历练机会。第三，通观《左宗棠全集》可发现，左宗棠所奏保、推荐的人才，并非只是自己的部下，比如他曾推荐过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一手提拔曾国藩的女婿聂缉椝（字仲芳）等等，并没有刻意培养自己的幕府人才、派系集团。
其次，还有一个运气的原因，很多左宗棠幕府中年轻有为者都早逝，比如夏筱涛32岁就署理福建布政使，34岁时就被赏加按察使衔，属从二品官员，但光绪五年年仅45岁时就病逝；比如周开锡（字受三、寿珊），同治五年年仅40岁就出任署福建布政使兼福建船政局提调，也是从二品官员，但同治九年44岁时病逝。
其他像吴子隽，年仅49岁病逝；谢麟伯更年轻，光绪四年去世时年仅40岁，以至于同为左宗棠幕友的吴柳堂写下如此挽联：“是国家可惜人，叹四十韶华，君不长年我偏寿；为亲友辄作恶，下两行老泪，别犹足恨没何堪。”这些官居二品的幕友要是能假以天年，相信其中不少能成为开衙建府的督抚大员。
当然，考察左宗棠与幕府的关系，有一点不能不提，那就是：在悉心培养自己幕府人才的同时，左宗棠放手不够，更多的是亲力亲为，不敢放手，限制了幕府人才的成长。
同治八年（1869），左宗棠曾对好友、昔日幕友刘典承认，在所有的幕友中，最让他推服的，只有王开化一人。只要是王开化的建议，左宗棠从不反对。其他人，他则从不敢委以重任。至于刘典、杨昌濬的建议只是偶尔被拒绝，这对左宗棠来说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王开化，是左宗棠幕府中最早崭露头角者，咸丰十年因在江西乐平大破太平军李世贤而被赏加布政使衔，跻身二品官员行列。但遗憾的是，咸丰十一年，王开化即病逝于军中。
为何左宗棠不敢放手呢？光绪三年（1877），左宗棠对刘典说了实话——很多事情，经幕友讨论后，反而复杂化、变得难以抉择。为此，遇到大事，他多是一人独断，请来的幕友，则多是从事造册、点验兵勇等琐屑事务。这虽然体现出左宗棠的能干，但也让他时常感慨食少事繁、衰病难支。
再者，考察左宗棠与幕友的关系，还发现一点，最后和他失欢的幕友不在少数。
比如成定康（字涤泉），本是左宗棠的幕友，左宗棠于同治十一年（1872）将其保为道员，后来外放地方，先后出任署陕西延榆绥道、甘凉道，还升任甘肃按察使。光绪三年（1877），因与左宗棠在某件案件的查处上失和，上折解职，悻悻而去。
比如魏铭，因与左宗棠不合，同治八年告病辞幕，后来在去西安看病时，就说了不少左宗棠的坏话。
再比如李云麟（字雨苍），左宗棠同治元年（1862）正月将其调入幕府，当时李只是兵部候补主事。经左宗棠使用、奏保之后，加上正白旗出身，李云麟慢慢升至署伊犁将军、布伦托海办事大臣。后因事被解职后于光绪二年（1876）四月投奔左宗棠，重新进入幕府。
但李云麟重返幕府后，对左宗棠的决策随意针砭，引发营内人心动乱；去塔城办案时没有遵循左宗棠的指示而自行办理。种种举动让左宗棠十分不满，便于光绪四年李云麟因病请假时奏请让李离开。离开时，虽然左宗棠准其雇大车四辆返京，妥善安排其同行人员，先给盘缠三百两，后又从自己的养廉银中追加了一千两，但李云麟并不满意，一路攻击左宗棠。陕甘本就处西北荒瘠之地，这些失意幕友的言行，更是多少影响了有识之士前来投奔左宗棠的积极性。
左宗棠是曾国藩幕府成员吗？
论者还有一个观点，往往将左宗棠纳入曾国藩幕府，前引朱东安先生《曾国藩传》中就如此认为。除此之外，民国学者萧一山也持此说。他在《曾国藩传》中“曾国藩幕府”章节下写道：
宗棠自入湖南巡抚幕，至咸丰九年乃出。其至曾国藩之营，则在咸丰十年。期间张亮基为湖广总督，巨细委宗棠，批答咨奏，皆一人主之。骆秉章代为巡抚，倚宗棠如左右手。咸丰三年，吴文镕为总督，宗棠曾辞归。曾国藩及骆秉章以书招之而出，时咸丰四年也。国藩与秉章，均推诚委心，宗棠遂专湖南军事。……湖南援军四出，宗棠尤以策应国藩一军为己任。故宗棠虽在湖南巡抚幕，实无异早为曾氏帷幄之上客也。
事实上，左宗棠并不能算是曾国藩幕府成员。
首先，曾国藩虽然曾给左宗棠去信相邀，但是是让左募勇而非入幕府。咸丰三年（1853）九月，左宗棠辞别北调山东巡抚的张亮基幕府，返回老家后，曾国藩曾来信邀请左宗棠出山帮忙练兵，但左宗棠拒绝了。
而且，曾国藩是想让左帮忙募勇，并非请左宗棠入幕府。这点，有左宗棠给老师贺熙龄的儿子贺仲肃的信可证：
“涤生亦欲召勇三千，委吾练之，……自维胆识薄劣，不足当重寄，亦竟不答。”
再者，左宗棠既然从咸丰二年至咸丰十年已入湖南巡抚幕，一仆不事二主，自然就不可能同时入曾国藩幕府。在史料中，我们看到骆秉章提前支付幕府薪金让左宗棠买长沙司马桥旧宅的记载，却从来没有看到曾国藩为左宗棠支付过幕金。
因此，朱东安先生所说的“咸丰八年六月至十一月底入幕者主要有李鸿章、左宗棠”并非历史事实；萧一山先生“故宗棠虽在湖南巡抚幕，实无异早为曾氏帷幄之上客也”，是就左宗棠为曾国藩在筹饷、献策方面的作用所作比喻，如说左宗棠真的入曾国藩幕，就是萧先生自己也觉得勉强，因此只能用“实无异”这带有比喻性质的三个字。
第三，萧一山先生以咸丰十年左宗棠曾到曾国藩宿松军营为证据证明左宗棠为曾国藩幕府，这也是不符合史实的。
左宗棠确实于咸丰十年四月去了曾国藩宿松大营。当时樊燮案未有结果，本想进京参加会试或引见的左宗棠被胡林翼委托的毛鸿宾在襄阳拦下，告知京师网罗四布，暂时还不能去。忧谗畏讥的左宗棠一时觉得天地之大无处容身，便前往胡林翼英山大营、曾国藩宿松大营拜访，并自请在曾国藩或李续宜帐下做一营官、杀敌自效。但曾国藩反对左宗棠做营官，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左宗棠当时拜访胡林翼、曾国藩，完全是以友人的身份前往。如果以去过大营就算入幕，那左宗棠先去的胡林翼大营，岂不是也算作胡林翼幕府？由于儿子孝威得病，左宗棠在宿松大营呆了二十多天后即回长沙。之后，便接到谕旨，任命他为四品京堂，襄办曾国藩军务，开始独立带兵。
因此，说左宗棠曾为曾国藩部下，是历史事实；但说左宗棠为曾国藩幕府，与史实不符。
《左宗棠传信录》
内容简介
作为著名历史人物，左宗棠有不少逸事为人津津乐道。但是这些逸事掺杂了很多不实之言。借助当年秘而不宣、今天已然公开的清宫档案，本书作者经过数年钻研，为读者拨开历史迷雾，还原了一个真实的左宗棠。
作者简介
刘江华，北京大学考古系毕业，《北京青年报》编辑，青年作家，文笔流畅，广受好评。出版有《被腰斩的王朝》《王朝死劫》等历史通俗读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