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皿方罍,是迄今出土最大最精美的青铜方罍,被誉为“方罍之王”,是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之实证。今年恰逢皿方罍器身从海外回湘,身盖合体十周年。湖南省京剧保护传承中心创排了“湘”味十足的文博题材京剧大戏《皿方罍》。红网时刻新闻特别策划推出《完罍归湘十周年》系列报道,全面讲述皿方罍自身及回归故事,进一步挖掘文物所展现的中华文明和湖湘文化,让“国宝”的磁力越来越强,吸引越来越多的中外民众了解中国灿烂悠久的历史文化和蓬勃向上的时代风采。
收藏于湖南博物院内的皿方罍。(摄影 李丹)
红网时刻新闻记者 袁思蕾 长沙报道
2014年6月21日17时30分,在外漂泊近百年的皿方罍器身,在许多人的翘首以待中,从长沙黄花机场通关回到了湖南。几天后,吴小燕在湖南省博物馆(现为湖南博物院)的文物库房见到了它。
“震撼!”十年后,湖南博物院副研究馆员、现任古器物研究展示中心副主任的吴小燕,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觉历历在目。皿方罍器身实物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感,是她此前查阅相关图片和文字资料时无法获得的。
作为中华文明历史遗存的皿方罍,终于在故土身首合一,我们也终于能与它面对面,听它述说自己的往事,缓缓展开它所走过的时间长卷。
第一眼的震撼从何而来?
1922年出土后不久,皿方罍便盖身分离。很长一段时间内,器盖和器身并未被当成是同一件青铜器的不同部件进行研究、阐释。
“由于器、盖铭文有所差异,长期以来,学术界并未认识到器与盖属于同一件器物。”吴小燕说,皿方罍的罍盖最初在著录时被视为方彝器盖,国内一直沿用此说。1987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与考古系中国艺术史与考古研究学者罗伯特·贝格利(Robert Bagley)注意到器盖的铭文与罍身匹配,始将盖归合于罍。国内学术界则直到2001年美国纽约佳士得拍卖器身时,才将盖归于罍。
如今,以完罍之态收藏于湖南博物院的皿方罍,在“湖南人——三湘历史文化陈列”展厅内,与不同时代铸造而成的青铜器一起,向今天的人们展现着数千年前人们的智慧和巧思。
“我想,每一位第一眼见到皿方罍的人,首先都会被它的宏伟、大气以及精美所深深震撼。”吴小燕对皿方罍的第一印象是:大,第二印象是造型特别优美、壮观。
皿方罍。(资料图)
吴小燕介绍,皿方罍通体高88厘米,是迄今为止,出土商周青铜方罍中最为高大的,上面的纹饰也是异常精美,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宏大的气势感,“最震撼我的细节是,皿方罍器身装饰的纹饰精致繁缛、高浮雕兽首和夸张的勾牙形扉棱。让我最惊讶的是,仔细观察下来,会发现这些纹饰并非简单的堆砌,而是经过了相当严密的设计。”
吴小燕举例解释,皿方罍器身每一面,自上而下装饰有五层纹饰带,分别是颈部的鸟纹、肩部的兽面纹、肩下的鸟纹、下腹的兽面纹和圈足的鸟纹。而这五种纹带除了幅面大小有所不同外,都是构图相同、大小接近的成对构图。而且,皿方罍肩部和下腹部装饰的5个浮雕的兽首,也是形制几乎完全相同。器身四角所设计的八条夸张勾形扉棱,形制、宽度也几乎完全相同。
“我们认为这在当时青铜器这种重要礼器的艺术表现中,体现出来一种重要的秩序感。这也是皿方罍代表中国青铜时代发展顶峰阶段,装饰设计中的一个突出特征。”吴小燕说。
“三层花”,是对流行于晚商至西周初期的青铜器纹饰表现形式的俗称,即地纹采用繁密的云雷纹铺底,主纹采用浮雕表现,高出地纹,在浮雕上又进行层次的划分,使得一件器物上的纹饰出现三个层次的高低分布。这表现在皿方罍上就是,整器纹饰皆作高浮雕,劲健而又圆润,细密的云雷纹衬底,上饰兽面纹、夔(kuí)龙纹、凤鸟纹。主纹之上,还勾勒有精细的云雷纹。
在皿方罍的外表上,与“三层花”的平面纹饰交相辉映的,还有华丽的兽首、夸张的扉棱等。“它们共同形成了皿方罍不同层面的装饰空间,并因此增强了皿方罍的豪华之感。”吴小燕说。
手工铸造的绝世精品
如此精美壮观的青铜器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先了解中国古代青铜器的铸造技术。
当时,人们制作青铜器主要采用陶范法铸造技术,即先用陶土制作模具和范具,再在外范和内芯间浇铸铜液。铜液也经过特殊配比,要在铜矿中加入锡、铅等金属,以增强硬度和耐腐蚀性、降低熔点。流动的金属液体快速冷却凝固,此时打碎外范、内芯,取出器物,再经由砾石仔细打磨,就得到一件璀璨的“吉金”。
刚铸造出的青铜器是金色的,古人称之为“金”或“吉金”,熠熠生辉,璀璨耀眼。在岁月长河中,“吉金”氧化锈蚀,染上铜绿,才成为我们所熟知的青铜。
皿方罍局部。(摄影 李丹)
“陶范法铸造青铜器,或采用一次铸造成形的浑铸技术,或依靠部件分铸铸接、焊接、机械连接等技术手段,将分次铸造的各个部件连接成一个整体,以获得结构复杂、具有立体感的青铜器物。”吴小燕研究分析认为,铸造皿方罍整器使用的范具超过40块,“扉棱两侧均有阴线,铸型应属八分,其各面均沿扉棱纵向分范;器身水平方向分口、肩、腹、圈足四段,共分外范32块,加上器盖四面对开分8块、钮柱及钮柱帽分3块。”其中,皿方罍的纵向分范技术与同样华丽精美的“四羊方尊”的如出一辙。
“皿方罍器身纹饰连贯,为整体浇铸成形,并且保持了器壁厚度均匀。”吴小燕说,皿方罍的工艺特征体现出古代工匠高超的铸造水平。
青铜器专家、原湖南省博物馆馆长熊传薪也曾表示,皿方罍的铸造工艺十分复杂。器身为整体铸造,而器上所置之牺首、兽首衔环则是在器身铸成之后再装范浇铸而成。方罍边角、四面中心线,均置扉棱,高高耸起,既用以掩盖合范的痕迹,又可改善器物边角的平面单调感,增强了造型气势,匠心独运。
近几年,文物研究专家们还利用高分辨率计算机断层扫描系统(X-CT),对皿方罍的内部结构进行了研究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在公元前11世纪,青铜器制作技术已经达到了非常高超的水平,这特别反映在皿方罍的细节处。同时,美观与实用并重的造物原则,从数千年前一直流传到了今天。
另一方面,皿方罍所包含的多数工艺特征常会出现在不同地域、不同时期的青铜器中,这体现了古代青铜器制作技术传承的稳定性,也可能暗示着在青铜器长期的制作实践中,工匠间相互影响,不断改良技术,使之成为最简便、实用的工艺技术,从而成就了一些常用、必要且具有趋同性的技术。
透过器身回望历史
皿方罍,从字面意思上解读,“方罍”即为方形盛酒器,一个“皿”字,则源自它身上的铭文。
青铜器上的铭文,类同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身份证”。皿方罍的器身内,铸刻有“皿作父己尊彝”,器盖内,则为“皿而全作父己尊彝”。皿方罍的身世,就藏在这铭文之中。
皿方罍上的铭文(左盖右器)。(资料图)
“皿是当时的家族名称,而全是他自己。作,是为他父亲做的。尊彝,指的是非常珍贵的用于祭祀的器具。”原湖南省博物馆研究员刘彬徽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器盖内的八字铭文,可以解释为:皿而全为他父亲做的祭祀的器具。
由于出土时,几乎没有任何文献资料辅佐,直到现在,关于皿方罍的疑问还有很多。比如,铭文中所言“皿而全”究竟是何许人也?皿氏家族当时有着怎样的背景?……
考古学家、原湖南省博物馆馆长高至喜曾推测,皿方罍为商朝晚期铸造,是殷商的高级贵族之一皿氏家族的器物,中原商朝人南迁时带入湖南。
著名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李学勤从皿方罍器型、铭文书写形式和风格等分析后,也认可了高至喜的这种推测。
而向桃初、吴小燕关于皿方罍铸造年代较新近的研究,从器型演变序列和纹饰风格等研究,推测其年代为西周早期早段。这主要是从皿方罍和殷墟青铜器间的差别所进行的分析,“皿方罍装饰上体现出来的繁复、张扬的艺术风格无不透露出一种积极进取、欣欣向荣的强势文化心理和时代精神,这与西周早期国力强盛、社会稳定、文化繁荣的时代背景相吻合,而在商末国力衰退、社会动荡、文化处于低潮的背景下是不太可能造就这种艺术境界的。”
新视觉京剧《皿方罍》剧照。(摄影 孙波辉)
尽管许多问题未有定论,笼罩在皿方罍身上的谜团仍然待解,但人们对于数千年前,发生在皿方罍及其拥有者身上的故事多有想象。
即将于5月31日、6月1日在湖南大剧院上演的新视觉京剧《皿方罍》,除演绎了从1992年到2014年间,围绕皿方罍所发生的故事外,还特别穿插了商周之际皿方罍之铸造、迁徙、埋藏等史诗图景。
朦胧入梦,回转千年,生活在现代的文博工作者穿越时空,与三千年前的皿氏族人执手相对,展开对话……剧中出现的这一幕,是今天的人们对遥远的历史现场展开的梦幻想象。
今天的你,站在历经三千多年岁月洗礼的皿方罍前,是否能感受到,它正召唤着我们,透过它,去探寻历史、回望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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