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重新认识浮梁茶

说起浮梁，外地人茫茫然。但只要提起“前月浮梁买茶去”，眼前立刻就会浮现出一幅画面：琵琶女信手拨动琴弦，凄凄惨惨戚戚；青衣司马如痴如醉，秋风瑟瑟泪沾衣……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这就是名人的效应。

只可惜江西有太多的记忆被人们所淡忘，江西有太多的辉煌被历史所淹没。

景德镇市的浮梁茶就是其中的代表。

浮梁茶，与景德镇陶瓷同样精彩

正如白居易诗中所透露的，早在唐朝年间，浮梁就是古代中国的茶叶贸易市场。而另一个佐证，则是出自敦煌的《茶酒论》，唐人王敷这样写道：“浮梁歙州，万国来求”，由此可以想象浮梁茶当年的盛况。这两篇是世界历史上最早有关茶叶贸易的文字记录，却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地方——景德镇浮梁。

景德镇不仅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同时也是“万里茶道”的重要节点。

随着万里茶道的开通，浮梁红茶（祁红）迅速崛起，成为世界三大高香（红）茶之首。浮梁不仅因此成为万里茶道上的主产区，而且再一次成为茶叶的主要集散地。浮梁的桃墅、磻溪、江村严台见证了这段历史。

但浮梁茶的神奇还远不止这些。据崖玉茶叶有限公司方旺东副总经理介绍，浮梁位于我国著名的绿茶黄金三角区的核心位置。横跨江西安徽的五华山山脉的最高峰——五股尖，就坐落在核心区的中心部位，有如太极图的鱼眼位置，其海拔高度为1618.4米，又是连接赣徽两省边境线上的制高点，而五股尖下的仰天台，则是赣徽浙大金三角海拔最高的茶园。

“高山出好茶”。黄金三角区的核心部位，又占据了制高点，“万千宠爱集一身”，这里出产的茶都是茶叶中的极品。于是大名鼎鼎的“浮瑶仙芝”、“崖玉”、“得雨活茶”源源不断出产，想不出名都不可能。

中国古代对外贸易三大商品，景德镇陶瓷与浮梁茶叶就占据其中两项，一个城市如此牛逼，恐怕也是全世界绝无仅有。

浮梁茶与景德镇陶瓷齐名，浮梁茶甚至先于瓷出现,而且也先于瓷成名。《茶叶全书》就这样表述：“中国陶瓷艺术与茶之传播，一同开始。”已故的茶文化权威黄崇焘认为：“茶叶与瓷器，在对外贸易特别是在“丝绸之路”和“海上陶瓷之路”中，成为竞相争艳的大宗出口货物，”只是后来瓷业领先了。当地历史文化权威吴奉辰也用了大量史料支撑了这个观点，据吴逢辰介绍，唐代李吉甫编撰的《元和郡县图志》上记载着：“唐元和八年前，浮梁每岁出茶多达七百万驮，税15余万贯，其税赋占全国税赋的八分之三，茶叶产量约占当时全国茶叶总产量的三分之一”,可见浮梁茶当年是何等的风光与重要。

在景德镇陶瓷出口历史上,瓷与茶往往也是同船装运,相伴而行的。哥德堡沉船上所发现的陶瓷罐里面附着茶叶的殘渣,就是实证。据当年参与鉴定的专家考证,那沉船上的瓷罐大多来自于景德镇,而茶叶则是浮梁茶。景德镇陶瓷所到之处，也是浮梁茶经销所到过的地方。瓷与茶，相依为命，难分难舍。

浮梁茶与景德镇陶瓷同样精彩，也有着同样辉煌的历史。

1915年，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浮梁的天祥号送展的祁红茶样，荣获金牌而归，这枚金牌至今还保留在浮梁县政府，据说这是国内唯一保存下来的茶叶获奖金牌。

说句题外话,茶叶与陶瓷的衰落原因甚至也是一样一样的:晚清时期，英国工业间谍殷宏绪以传教士身份,盗走景德镇陶瓷制作秘诀；无独有偶，英国间谍福钧以植物学家身份,多次潜入我国，盗取了茶叶物种及加工技艺,技术与物种的流失，造成我国陶瓷、茶叶两大产业的迅速滑落.景德镇的陶瓷和茶叶双双受到剧烈的冲击。

浮梁茶，历尽沧桑路难行

尽管对外贸易受挫，为什么景德镇陶瓷今天依然保持国内“老大”的身份，而浮梁茶却跌落神坛了呢？

瓷与茶的“发展冲突”是其主要原因。

据原浮梁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吴宏昌回忆，为了保证景德镇出口瓷的生产，1960年撤销了浮梁的建制，整个划拨给了景德镇市，陶瓷制作必需的瓷土、釉料以及松柴的供应得以保障，但浮梁这个千年古城的称呼却消失了，只有一个老火车站还保留了“浮梁站”的名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浮梁茶也就成为失去籍贯的“流浪儿”，消失在茶叶市场整整29年之久。

祁红与浮红名称上的冲突是其二。祁红（祁门红）是驰名中外的世界名茶，人们都认定它是起源于祁门的红茶。但又有多少人知道，红茶是从河口传至修水，再从修水传至浮梁，然后再从浮梁扩散到东至，最后才扩展到祁门的？由此茶人中流传着这样一个古谚：“先有河红，次有宁红，再有祁红”。而祁红产区最早是涵括浮梁、贵池、石台、黟县、东至、祁门等六县的。

而且祁门县的大半乡镇，也就是现在靠近浮梁的茶叶主产区，也是由浮梁划拨给祁门的，约占祁门县十分之六的面积，那都是当年浮梁最富饶的产茶区。祁门、浮梁、至德三县相邻，又出产同一种红茶，以致“祁浮至”竟成为当地的习惯用语，“不复知有省界矣”。

为什么这款红茶最后打的却是祁门红茶的名称，我曾经听说过几个版本。历史已经形成，今天也没有必要去翻这个陈年旧案？顾客是没有耐心去听你讲历史，也没有兴趣去分辨其来龙去脉。

浮红与祁红有着扯不清、理还乱的渊源和纠葛，双方茶农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血亲关系，即便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种状态也和武夷山山南山北之间的关系是何其相似。

在铅山挂职副县长的中国茶叶研究所的董春旺博士一针见血地指出，浮红与河红面临的是同样的问题。

河红茶与正山小种，浮红与祁红，目前都存在品牌之争，谁先谁后之争。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浮梁合源茶叶合作社负责人王满德认为，当年没有必要把自己从祁红中摘出来，祁红浮红本是一家。另起炉灶的结果，是白白把祁红完完整整送给了安徽，自立门户就等于割断了历史的联系，前功尽弃。

茶叶是江西重要的农产品，江西为了扶持茶叶重点品牌，曾经出台了一个“四绿一红”政策，为了兼顾浮梁红茶与绿茶并重现状，笼统提了个“浮梁茶”概念。但“四绿”之分类，实际上已经把浮红给“摘”了出去，外人也就以为江西只有“一红”，浮梁人对此耿耿于怀，认为这无形中让宁红茶一家独大。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浮红比起浮绿来，其分量更为重要。浮红（祁红）位居世界三大高香茶之首，其江湖地位排在印度大吉岭红茶、斯里兰卡高地茶之上。而浮梁绿茶虽然优秀，但在国内外茶叶界的地位和影响，与（浮红）祁红还真的不在一个档次上。

时也运也命也。“四绿一红”政策出台之际，恰逢浮梁执行“红改绿”多年之后，浮红茶式微，而“浮瑶仙芝”如日中天之时，而一个浮梁也无法同时占有两个重点发展指标，能冠以“浮梁茶”已是兼顾。但在今天国家大力推出“一带一路”倡议，“万里茶道”申遗引发沿线省市高度关注之时，重新认识“河红”与“浮红”的历史地位和未来发展，“四绿一红”抑或可以扩展为“四绿三红”，或是再加上一个“井冈红”，凑成一个“四绿四红”？毕竟现在是红茶当道之时。

浮梁茶，万里茶道起东风

尽管浮红身世坎坷，处境尴尬，但没有人能够否定浮红的优秀，更不能无视它在祁红中的地位与影响。

1949年底，新中国有关部门经过反复筛选,浮梁茶作为国礼，送给斯大林同志七十诞辰祝寿；1953年，浮梁茶厂生产的一级“孚钉”功夫红茶，由于其品质极其优秀，被苏联国家产品鉴定委员会确认为“祁红珍品”。浮梁茶的入选，以及俄方对“孚钉”的评价，表明中方和俄方都肯定了浮红在祁红系列中的权威性和代表性。

但是，近年来浮红作为世界高香茶之首的地位受到挑战。在网上就可以看到，一些网民认为祁红香气不如滇红、英红那么浓烈香甜吸引人。

毋庸讳言，浮红确实存在某些区域的品质有所下降现象，究其原因有三：

一是品种出现良莠不齐现象。近年来为了寻找发芽早、产量高的茶叶新品种，浮梁先后从外地引进一大批物种，有的是用来开展对比实验，优化改良品种的；但有的则是急功近利，饥不择食，甚至把适于制作绿茶的茶青也用来制作红茶。据了解，目前浮梁全县多达40多个茶叶品种，如何保留浮红传统的正宗的口感，难度不小。

浮红之所以能够傲立群芳，就在于采用的是当地特有的槠叶种，采取的是有性繁殖方式（即种子培育），故香气扑鼻，滋味醇厚；

二是浮红茶工艺之精髓丢失。浮红过去是由知名茶号，建国后是由国营茶厂组织加工制作的，采用了“拼配”特有工艺。通过把多个山头的茶青调配，取长补短，形成香气滋味俱佳，蜜香、花香、果香兼有的独特风味。但随着茶企的私有化，小而散，无法或无力采用传统的拼配工艺，造成品质的下降；

三是加工技术混搭，失去原有口感和风味。由于制茶技术人员的短缺，或者迷信“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浮梁一些茶叶产区先后请进了福建、云南等地的技师，使浮梁茶出现了武夷红茶、滇红等外地茶叶的风味，虽然迎合了消费群体的感觉，有些也客观上起到改善提高产品的效果，但毕竟丢失自家本有的特色，不利于浮红的个性化发展。

但浮梁茶最大的短板，是在茶文化的发掘以及宣传推广上。

我们惊奇地发现，在景德镇一年一度的国际陶瓷博览会上，看不见浮梁茶的身影，昔日相依为命的伙伴，只见陶瓷哥哥光彩照人，却不见茶叶弟弟挽手同行。

景德镇文广新局在2020瓷博会上，举办了“以瓷为媒，对话世界”论坛，如果改为“瓷茶为媒”，岂不力度更大？

当年白居易为浮梁茶作了那么响亮的“广而告之”，浮梁也立了个“琵琶女”塑像纪念，据说采用的却是青铜材料，整个一个黑漆漆，面目不清，哪里还会有美感？景德镇陶瓷洁白如玉，用她来塑造“琵琶女”的形象，既彰显了瓷都的个性，又塑造了琵琶女的优雅动人，让观者过目不忘，岂不为“一瓷一茶”作了次成功广告？

值得庆贺的是，近年来景德镇对浮梁茶的恢复和发展力度颇大，浮梁茶作为一个脱贫攻坚，富民富县的产业得到应有的重视。

据景德镇农业农村局种植科的李桢介绍，从2013年起，景德镇市财政每年从市农业产业化专项经费中列支100万元作为茶产业发展专项资金，扶持茶产业发展。并从2018年起，每年整合茶产业专项资金达到800余万元，对茶叶种植、茶园改造、茶叶生产加工机械、绿色有机茶叶论证、茶事活动、茶叶出口创汇等各环节给予补助，浮梁茶的发展有了看得见的变化。

浮梁县为了解决缺乏龙头企业引领问题，最新成立了浮梁茶叶集团，引进外来人才、整合资金，南下北上，加大了浮梁茶的对外宣传力度。

更可喜的是，浮梁县在江村严台塔里一带，发现百亩古茶树资源，树龄均在一二百年之上，据说天祥号当年获得巴拿马金牌的茶叶就是取于这里的茶青，目前已经申报国家农业历史遗产，国家农业农村部专门派人前来考察。据了解，整个浮梁拥有槠叶种古茶树种群多达6000亩，而且生态环境非常优越，这是浮梁茶再度崛起的最大本钱。

浮红的传统制作工艺也得到很好的保护，天祥号第四代传人江建鸿、黄崇焘的关门弟子王永峰分别被评为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浮梁功夫红茶传承人，王永峰、王水田最近分别入选中国制茶大师前二十名、前三十名，一代制茶新人在成长。

依靠着“一带一路”的宏伟蓝图，国家万里茶道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项目的启动，更是为浮梁茶的振兴创造了最佳历史契机。

我们高兴地看到，富有创造力的景德镇正在重新认识浮梁茶的意义与价值，浮梁茶将借助万里茶道之东风，搭乘着中欧快车专列，再次起航，再度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