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益阳龙舟赛有多火爆?我们来看看史料的记载。
崇祯七年甲戌(1634)五月初五日,著名诗人、益阳进士郭都贤观龙舟竞渡,场面甚为热闹宏大,作诗《五日竞渡》记之:
梅花五月飞江雪,杜若洲前酬胜节。
迎神招得楚些魂,隔江啼老黄莺舌。
画船箫鼓赛沅湘,风俗年年游戏场。
咚咚一声万声和,竹枝柳枝何清扬。
须臾桡鼓急如雷,不夺芦标誓不回。
十万横摩鞭欲断,吟龙啸虎鲛人哀。
此时欢声哄动地,个个儿童怀斗志。
刚闻丝管沸楼头,复见歌吹满舟次。
更有轻舫不记数,鸥浮鳞集相参互。
笑语喧呼识不真,往复去来比风雨。
暮山白堕鲁戈停,游人灯火散如星。
寂寂空江闭城郭,家家幽梦绕沙汀。
独有高楼欢未止,群动既息思静理。
洞箫檀板佐霓裳,字字轻敲落江水。
资江龙舟比赛现场。图片来源:时刻新闻
这是本人看到的益阳龙舟赛最早史料。距今将近400年。“”十万横摩”即“十万横磨,”语出《旧五代史·晋书·景延广传》: “晋朝有十万口横磨剑,翁若要战则早来。”此指将众多划龙舟的桡手比做英勇战士,当然那时益阳县的人口也没有十万。鲛人,又名泉先,泉客。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鱼尾人身的神秘生物。《搜神记》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可以看出,明末益阳端午节每年都有龙舟赛,差不多是全员参与,竞赛以先夺芦标为胜。鼓声一响,龙舟竞发,随着桡鼓声的加快,龙舟如万马奔腾,又似吟龙啸虎。只见资江两岸欢声雷动,连小孩个个都是斗志昂扬。高楼上歌乐齐鸣,场面十分热闹。随着太阳慢慢地落下,龙舟赛终于停了下来,游人灯火像星星一样散开,此时火爆的资江归于沉寂。但郭家绵邀楼的歌舞又开始了。
顺治三年两戌(1646)郭都贤四十八岁。郭都贤有《五日作》有记:
明兴以来三百季,海内家传荆楚记。
四时著处领欢场,五日沅湘陈水戏。
太平积弱那知兵,争夺龙标如汉帜。
画船箫鼓挝渔阳,十万横摩直已醉。
年年彩竹唱麂车,一朝突豕趁枭骑。
搅浑江汉作潢池,前者方梳篦者继。
生灵肝脑膏湘鱼,血污游魂招未得。
更怜白骨堆荒丘,九婉兰汤成藤秽。
乱离驱我入山深,聋哑不教人败意。
泛蒲空尔益聪为,辟兵只有吞声计。
玄黄此日战真龙,破釜焚舟思既济。
周汉宣光望我皇,续命如丝中出治。
成书于6世纪上半叶《荆楚岁时记》有载:“按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所,並命舟楫以拯之,舸舟取其轻利谓之飞凫(野鸭)。”由此,荆楚地区的龙舟竞渡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并一直延续下来。
明朝末期,国家已经崩溃,郭都贤虽然念念不舍,但此时人事已尽,天命难违,惟求无愧于心矣。但刚刚建立清朝政权并未稳固,战火仍频,加上天灾不断,鼠疫横行,全国人口减少超过一半。尽管如此,还是能感受到端午节的欢乐,沅湘水畔依旧龙舟嬉戏,不过争标夺帜的龙舟赛显得十分的悲壮。屈原的游魂不能召回,荒丘上到处可见白骨嶙嶙。显然,此时的郭都贤心事重重,与上次欢快的心情有着天壤之别。不到一个月之后即六月初二,郭都贤于桃江东林寺削发为僧,法号玩石。
说到古代益阳龙舟赛火爆场面,不得不提清代道光时期益阳进士周代炳的《龙舟记》。
当时的龙舟是什么样子?“龙舟长十丈许,巨木为脊,以竹絙络首尾,浇以沸汤绞之”。益阳桃江盛产楠竹,龙舟制作自然是就地取材。“外傅薄板,饰以彩绘鳞爪,首尾毕具旗,别以色”。今天益阳的龙舟赛仍然以龙舟上的各色小旗代表不同乡镇队伍。
益阳龙舟制作。图片来源:时刻新闻
“是日沿江演剧,观者如堵,彩船画楫,箫管间奏,酒馔丰饫。妇女也盛饰相炫耀,往来杂沓”。资江两岸人声鼎沸,既有美妇,又有无赖,好不热闹。现在益阳兰溪镇的双桡龙舟全国独具一格,其起始何时尚不清楚,但至少在清道光时期就已经出现。“舱中坐者桡四尺,立者桡七尺,两两相间”,这种双桡龙舟极具观赏性。龙舟缓缓启动,鼓声慢慢响起,“坐者缓桡而进,立者竖桡而歌”,这是一幅和谐的画面,长长的竖桡整齐一致地摇动就是一种水的亲爱,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随之而来,龙舟加速。“鼓乃急,立桡分水,桡具下,竿摇水激,呼声雷动,江水为沸,舟行迅疾,虽杨幺水轮不及也”。由慢而快的节奏感非常明显,竞赛达到高潮。此刻联想起了历史上的洞庭湖杨幺起义的快船,当然杨幺快船最快也快不过龙舟。
“竿摇”是什么?当地号称“打闪篙”,在船上有一根长长的竹篙在船中央或者首尾由专人或者丑角夸张式的摇动,好似快马加鞭,颇具视觉冲击。记得七十年代在益阳茈湖口的资江河里就看到过“打闪篙”的龙舟,至今记忆犹新,遗憾的是现在龙舟赛很难看到“打闪篙”的了。
当然,印象最深的是对观看龙舟赛的描写,可谓活灵活现、淋漓尽致。“市楼有女方簸米,目注龙舟,因手助势,而米已拨去无余”。把一边簸米一边看龙舟赛的场景写得惟妙惟肖,而龙舟赛高潮的紧张感使得舟妇把怀中小儿越抱越紧,以至“儿已气绝怀中矣”。周代炳以女性观众入手描写龙舟赛场景,其手法实在高明。
益阳龙舟赛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决不服输的斗殴,虽说过去其他地方龙舟赛斗殴也不稀罕,但益阳龙舟赛斗殴之惨状可以说无有企及。本来早期的竞渡是先夺芦标为胜,后来,比赛的胜负要以船在另一船的前方绕过去才能算赢,这在当地叫“包头”。也就是说快的龙舟差不多要比后面的船超出一个船身才能做到,大家知道在皮划艇比赛时这个优势太大。问题是益阳人划龙舟决不能被人“包头”,怎么办?既然他敢“包头”,我只能拼命划,对着挡在前面的龙舟拦腰冲过去。事实上,很多情况是快的龙舟并没有比后面的船超出一个船身就想“包头”,于是冲撞必然发生,由于手上有桡,人数又多,打斗流血致死也是必然结果。
“嘉庆戊寅年(1818),以斗致溺者,捞尸七十有三,皮肤将腐矣,犹怒目举桡作斗状,可笑也。”到了民国期间,益阳也还发生了一起大的斗殴,当时黄泥湖龙舟队和杨七郎庙队一场混战,导致几十人死亡。这一恶习甚至流传到现在。现在每到端午龙舟赛,当地政府定会严加督导,当然斗殴事件基本不会发生了。正因为如此,史上历代益阳县官都想禁止龙舟赛。《同治益阳县志·卷二·风俗》记载:“沿江造龙舟竞渡,观者夹岸欢呼,助胜为乐。往往数舟驰骛争胜至聚而相关有死者,近奉示风乃息。”但龙舟赛还是屡禁不止,只能说益阳龙舟赛的胜负感太强,魅力太大。
读罢郭都贤和周代炳两位进士的诗文,仿佛回到了古代资江边龙舟竞渡的现场,火爆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