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族节日的形式纪念一个人,只有端午节了,屈原也配得上这份哀荣,这不单是因为他的文学成就,更是因为他的崇高精神。一百多字的《渔父》正是他心志的写照。
屈原应该是跟渔父对话不久,就抱石自沉汨罗江了。抱石沉江的事能够发生,显然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眼看着楚国在毁灭的道路上一骑绝尘,他哀莫大于心死。
屈原在江边走,渔父看到他,说:这不是三闾大夫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司马迁笔下,屈原披头散发“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自然见而起异。
屈原大概也不愿意跟渔父说太多。屈原有强烈的贵族情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离骚》开头几句都是强调自己的高贵出身。
论来他和楚怀王是本家,那么他忧国忧民就不全是忠君思想。屈原善辞令,有辩才,在战国大有用武之地,凤凰择木而栖,像苏秦、张仪那样求富贵,于屈原本不是什么难事。贾谊替他惋惜,却不知道他身上厚重的家国情怀。
昏君身边总是围绕小人,上官的谗言拙劣到不能再拙劣,张仪的计谋算不上多高明,能看出来的当不止于屈原一人,但是谁都不说,都知道楚怀王是个目光短浅见利忘义之辈,从他被张仪连骗两回,就说明他的智商大有问题,跟这样的人共事,指鹿为马的事情随时会发生,稍微不慎就会搭上身家性命,敢逆龙鳞的只有屈原。楚怀王疏远他,继位的顷襄王干脆把他赶出了朝廷。
他说:“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可能是自言自语吧。渔父是个哲学家,顺着这个话题开导他,大丈夫不要被形物所累太死心眼,识时务者为俊杰,举世污浊,可以推波助澜浑水摸鱼;世人沉醉不醒,何妨多喝几杯。都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装啊!
这种“活着”的哲学,应该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意见,屈原愿意跟他辩解一番:“我听说,刚洗过头要把帽子弹弹;刚洗过澡要把衣服抖抖。我宁愿葬身鱼腹,也不会让世俗的尘埃玷污我的清白!”
渔父知道劝不动他,就划船走了,一边唱着歌:江水清又清,可以洗头巾;江水浊又浊,可以洗泥脚。这是最后的忠告了,道理比刚才更进一层,不愿意同流合污,也可以超凡脱俗,清世有清世的活法,浊世有浊世的活法。
这个场景换到现在,渔父听到他说的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会说什么呢?肯定说不出更好听的话来。
有个语文老师讲《离骚》说屈原有自恋倾向,自喻“香草美人”,不是自恋是什么?又是秋兰又是芙蓉的,让杂草野蒿们情何以堪!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迎合楚怀王的人,多的是趋炎附势靳尚、郑袖的人,他们要有自己的生存空间,要捍卫自己的生存哲学,他们管这叫“人都变得现实了”,于是理想主义的屈原就被扫入不合时宜的另类。历史上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不止屈原一个,打样的却是他。
楚国人得知屈子沉江,都赶来打捞他,他们向河中投掷粽子喂龙王,怕它伤害屈原。人还是有是非善恶之心的,宫斗与自己无关,谁好谁坏还是心里有数的。虽然他们绝大多数都会选择渔父那样的生活态度,但是他们知道世界上还有屈原那样志节不凡的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幸好还有屈原这样的人,才使中华民族有傲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本钱,他们像高标的火炬,照亮沉沉夜空,与日月争光辉,与星辰共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