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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丨赵晏彪:站在泥土里仰视生活的歌者——读刘晓平《一路风景》

2020-01-14 10:14:38 红网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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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非/摄

站在泥土里仰视生活的歌者

——读刘晓平《一路风景》

文/赵晏彪

读刘晓平2019年出版的作品集《一路风景》,那浓烈的生活气息如海浪一波一波地扑向我,仿佛亲自踏上了湘西这片神奇而美丽的土地,随着作者一起走在乡间小路上,感受别样风景中的花香和鸟鸣所营造的如诗似画的意境。相伴一山一水行走,就如同与一个个湘西人交谈,领悟他们坚韧、执着、生活中不怕苦累、革命战争年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优秀品格。

夜静更深时一页页读来,为书中普通人身上的故事触动着,也为作家刘晓平的文风和艺技惊诧。为什么如此质朴的文字、短小的文章,具有许多宏篇大作都缺少的直击心灵的力量?为什么未见精英风采的小人物却承载着鲜明的中国文化印记?

无需向刘晓平询问就可以找到答案——作家站在泥土里仰视生活,就能捕捉到人性中的亮点,不放过每一处凝结着中国文化特色的心灵特质。文学艺术的色彩美和逻辑美,反转结局的震撼力就自然而然地被文字固定,使读者在阅读时产生辐射式的想象,更深地理解生活的意义和生存的价值。

有一些擅长创作散文的作家,在报纸上发整版的文章,散文集一本接着一本地出版,评论家对他(她)的作品给予了无限度的赞美,但是诸多文章让人读不下去,更谈不上感动和引发深思。如果将他们的生活状态和创作方式加以分析,就不难发现他们是飘在云端里,以俯视的方式看待生活,人性的闪光点、反映事物本质的事件,都在笔下一闪而过,写得不精准、不细腻、不深入,呈现给读者的是通过浮光掠影般凑成的一个“拼盘”,不符合艺术创作和生活原本的逻辑,哪来引人深思的通路?文字没有固定住提取的生活原型,何谈形象的栩栩如生?

刘晓平实实在在地扎根在生活中,与写作对象同喜、同愁、同悲、同乐,带着满腔的热情与人物对话交流,呈现出来的文字没有隔膜感、夹生感,能像磁石一样把读者的心吸住,融合了直接又亲切的带入感,在思维跟着文字游走的同时,思考文字背后所蕴含的文化基质和美学意义。

《遥远的故土》这篇文章记录了刘晓平参加精准扶贫的经历。刘晓平来到名叫青山岗的村子,村子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村里希望小学的教师刘志成早过了退休年龄,且身体多病,主管教育部门说有新教师会来接替他,却迟迟不见身影,村支书和村主任对刘晓平建议村里的留守女人慧玲嫂子接替刘志成,村支书说:“慧玲是高中毕业,人好又代过课,她如果愿意准行,只是代课的待遇太低了。”刘晓平听说了这个情况,就去找慧玲谈。慧玲的丈夫在外打工,家里的农活、老人孩子的照顾一肩担,已经非常辛苦,让她代课无疑平添了一项劳心费力的活儿,但是慧玲嫂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事情又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没多久新教师来了。刘晓平又与村支书一起去做安抚她,慧玲却爽快地说,“没什么,现在孩子们有希望了,青山岗有希望了。”慧玲深明大义的一句话突显了湘西女子任劳任怨,拿得起来放得下的美好品德。文章到此并没有结束,接下来的故事更加引人深思。

慧玲的丈夫远在南方打工,每年只在春节时回家。但是,由于替老板出差办事,有机会在年中回家看看,当夜晚在河边捣衣的慧玲听到丈夫唤她的名字时,天上星光闪烁,河边夫妻幸福地相会,受这充满浪漫之景的感染,每个读者会为这对夫妻感到欣喜,但是作者笔锋一转,却给出了这样的结尾:“第二天,乡亲们早早地来到这座小屋,想打听打听外面世界的精彩。可是慧玲的丈夫已踏着露水走了,留下慧玲嫂红肿着眼睛,身体多处紫斑淤积、青乌青乌。乡亲们知道慧玲嫂昨晚被丈夫打了。待我跑去探视慧灵嫂时,她正愉愉快快地上山干活去。一路上,慧玲嫂对我说:‘男人们出门在外,回家来打打老婆,没什么的,你懂的。他打我是爱我,心中有我哩。外出打工的人,在外面见多了,就怕家里的老婆有那号事哩。打一打,审一审,出去的路上才放心。哪家男人回来了,头天晚上都要这么审一审的。’眼前高高兴兴的慧玲嫂,一身穿得素素净净的,看不到她青乌青乌的伤痕。看不到伤痕的慧玲嫂依然美丽,就好像永远好看的青山。”

这篇文章的文字表达洗练而优美,但是读过这一段后,相信每个读者都会将心重重地下沉。“痛并爱着”,用这四个字来解释慧玲这个乡下女人,有着太过丰富的内涵。她与丈夫的交流方式,可以理解为最具中国特色的情感方式。他们在对家庭的爱中融入了中国家文化的诸多因素——爱家人、孝敬父母、对未来充满希望。当中国式情感带着各种文化因素在作品中呈现出来时,就非常立体地表现了我们这个民族的素质和深埋在内心深处文化基质。这自然也使这篇文章有了难以达到的精神高度。

湘西是革命老区,生长、发展了独具魅力的红色文化。刘晓平在文章中写了很多个老红军的故事以及他们后代在改造家乡方面数十年的艰难付出。

《红军村里的后人们》描述了毛垭村的杨光雄临终前的情景:“杨光雄示意儿子杨生前拿出一枚银质奖章,作为85年的珍藏,银质奖章仍闪耀着光泽……背面‘中国工农红军三军二十五团政治处竞赛胜利奖章’等二十三个字清晰可见。杨光雄用眼角的最后一丝余光望了望银质奖章,喉管动了动,滑过一个浑浊的声音。儿子杨生前靠近父亲的嘴边,听到了几个字:完成爷爷的心愿。”这枚银质奖章是杨生前的爷爷杨云清,担任贺龙元帅警卫排的排长时在射击比赛中夺下头彩获得的,爷爷在临终前传给了父亲杨光雄,嘱咐说,如果贺老总回家乡把这枚奖章拿给他,说“您的警卫排长等不到您回来的那天,可他守住了毛垭这个村庄,守住了毛垭的这块土地,并决心世代建设好这块土地。”文中介绍了杨云清在战头中曾全身七次身负重伤,在贺龙带部队踏上长征路时,杨云清留在了家乡,他被敌人多次追杀,经过九死一生的磨难活了下来,临终仍然对后代寄予建设好家乡的厚望。

一枚小小的奖章,承载着毛垭这个红军村对革命精神与红色文化的传承,村里的人,以矢志不移、顽强拼搏的干劲建设家乡,他们植树造林、移石造田,半亩、一亩、两亩,年复一年,终于改变了靠吃国家统销粮生活的穷困面貌。刘晓平这样写道:“善良,忠诚,视死如归,勇于牺牲等红军精神融进红军村里的后人们的血液里,血浓于水的真情在94户农户保存完好的吊脚楼弥漫。”

《岁月如歌》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位红军女子把“红军歌”唱到90多岁的故事。尽管老人家耳不聪、眼不明了,“岁月像风蚀山丘一样风蚀过她,却没有风蚀她心中的歌”刘晓平这样写道,“我去看她的那天,阳光灿烂,原野开着初放的花朵。她坐在大门的走廊上晒太阳,嘴唇一翕一翕地,发出像蜂吟一样的声音,我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有听出来她在说什么。她女儿告诉我说:‘她在唱歌,唱她心中关于红军的那些歌。她总是这么整天地唱;唱了几十年,唱得嘴巴干了嗓子哑了的时候,她便在心里唱……’”

老人家曾在青春年少时与丈夫一起加入贺龙的队伍参加战斗,在部队撤离时,她因为负伤和怀孕留了下来,与并肩战斗的丈夫分开了,不久传来了丈夫牺牲的消息,她一边参加地方组织的战斗一边独自抚养女儿。新中国成立后,她得知丈夫仍然活着的喜讯,带上女儿去北京相会,可是见到的情景却是,女儿有了几个弟弟妹妹……原来丈夫以为她在与“白狗子”的战斗中牺牲了,已经重新组织了家庭。她没说一句埋怨丈夫的话,带着女儿默默地踏上了归程。然而,没有牺牲在枪林弹雨中前夫,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死在折磨他的铁窗内。“临死前没留下一字遗嘱,没见到一个亲人,甚至没有喝到一滴滋润焦渴的水。消息传来,在血雨腥风里没有被任何困难击倒的她却倒下了,她连唯一思念的偶像也没有了。连日来,她不吃不喝,就躺在床上唱她的‘红军歌’……”刘晓平在文章的结尾发出这样的感叹:“人间易老天亦老,山水无情人有情。一生中,我想她没有预料到自己与歌有缘,她没有想到自己一唱便唱老了天地,唱老了岁月……”

这位老人家面对着家乡的山水唱啊唱,把“红军歌”唱成了永恒的经典。在老人家起伏跌宕的人生历程中,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忘记或者模糊不清了,而“红军歌”却成了唯一不曾忘记的心灵慰藉。这个老人家可以让后来者真切地感受到精神的种子是怎样融入了老区人生活的一点一滴,像植物一样成为这块土地不可或缺、不能分割的一部分。如果把老人唱一辈子“红军歌”与红军村里后代们那种奋斗精神放在一起理解,就不难发现,红色文化融入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为我们的民族注入了崛起于世界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也必然会在未来的国家建设中创造出无与伦比的奇迹。

文学作品的影响力不是来自于空洞的口号,也不是来自于编撰时所用的“神技巧”,而是来自于对生活中美的发现,和由此升华的理性认知。作家站在生活的泥土中,心灵才会被沾染自然气息的树木和花草以及与之紧密联系的人物的行为动作所触碰,由此暴发出强大的内心力量,在这种力量的主导下写出的文字才具有可感、可叹的勃勃生机,才能为读者打开认识客观事的新通路。这便是刘晓平的写作方式给创作方法研究带来的重要启示。

刘晓平在创作谈中写道:“从某种角度讲,写作中的‘别材’‘别趣’十分重要,否则就是重复,没有创新,也就没有新的意义。现阶段我们常提文艺创新,就是要我们深入生活,深入群众,下接地气,摸准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题材,以创新的思维,创作出人民乐于接受的主题思想的作品。”这段话是刘晓平自己对创作立足点的最为中肯的解释。而通过阅读《一路风景》这本书,也可以认定他确实做到了“深入群众、下接地气”。

创作一旦根植于自身的经验就成了“炒剩饭”。有外国学者这样总结过:人世上的故事情节一共有四百多过,怎么转都会出不了这个圈。由此可见,只有根植于生活,才能发现、表现故事情节在细节之处的不同。因为此地、此情、此人才会发生此事,与彼地、彼情、彼人发生的彼事有根本上的不同。网络时代,信息传播的速度非常之快、非常之广,也为文学艺术的创新增加了难度,作家根植于现实生活都不一定能实现创新,如果座在房间里“炒剩饭”就会一瞬间遭到无数人的唾弃。在这里,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从刘晓平的创作方法中获得更多的启发和收获,写出更多具有震慑力的作品,突显出与众不同的创作能力,也为繁荣当代文学艺术做出应有的贡献。

(赵晏彪《民族文学》原副主编、著名评论家,现中国文学与诺贝尔文学奖对话组委会主席)

刘晓平,原名刘小平,笔名村童。1960年生,湖南隆回人。现任张家界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省作协理事、省文联委员,系张家界国际旅游诗歌协会主席。

来源:红网 编辑: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