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网时刻新闻记者 袁思蕾 长沙报道

这几天，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入藏湖南省博物馆的消息，让很多人特别是湖南人很兴奋。

▲10月13日，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第二、三卷划拨入藏仪式在湖南省博物馆举行。

读过《盗墓笔记》的人，对“战国帛书”这一贯穿故事情节的核心线索一定不陌生。

小说中，“战国帛书”在长沙被盗出土、后被传教士骗至海外等情形，原型正是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所经历的过往。

有网友说，这次不仅是从“盗掘之痛”变为“回归之幸”，而且是“从归国到归乡的圆满”。

其实，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回湘，其价值远不止一件国之珍宝的回家。

【主动追索文物的首个成功案例】

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主任、一级教授刘钊说，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回湘是“中国文物事业上的一件大事”。

之所以是大事，有个重要原因，这是“世界唯二”的帛书。

目前，全世界范围内两次出土成篇的典籍类帛书，一个是马王堆帛书，另一个就是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并且，后者比前者更古老。

▲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和马王堆帛书。（图源：央视新闻客户端）

1942年，位于今天长沙城南路附近的长沙子弹库楚墓遭到盗掘。

盗墓贼从墓中扒出青铜器、漆器，还有一块“沾满泥巴的旧布”。这块后来被盗墓贼当赠品卖出的“旧布”，就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中国最早、首个典籍意义上的帛书——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

它系统记录了先秦时期的天文历法、宇宙观及军事占卜等内容，是研究考古学、文字学、文献学与思想史不可或缺的珍贵实物资料。

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分为《四时令》《五行令》《攻守占》共三卷，这次回归的是后面两卷。

国家文物局流失文物追索返还办公室副主任朱晔说，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的回国，是我国就历史上流失文物启动主动追索的首个案例，并且是首个成功的案例。

▲5月16日，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蔡斯·鲁宾逊（左）向中国国家文物局流失文物追索返还办公室副主任朱晔递交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交接证书。（图源：新华社）

此次“帛书归湘”，不禁让人记起十一年前的“完罍归湘”。

两件国宝级文物有着相似的离“家”经历，却有着不同的回“家”路。

“方罍之王”皿方罍于1919年被常德桃源县一位村民发现而重现人间。

后来，它的器身和器盖因人祸而分离，器盖在国内得到妥善保管，器身却远离故土，辗转于日本、美国等地，直到2001年出现在异国的拍卖会上。

皿方罍器身曾两次上拍卖场。第一次，国内文博机构联合赴美竞拍，因出价低于法国一位收藏家而铩羽而归。

第二次在2014年，经各方不懈努力和多轮谈判，皿方罍器身避免了竞拍，以洽购方式，由湖南人谭国斌和多家本土国有企业组成的湖南团队以重金“众筹”购回，并于当年6月回到湖南。器身与器盖分离近一个世纪后，终于“身首合一”。

▲2014年6月21日，在海外漂泊了近一个世纪的皿方罍器身正式抵达长沙。

与皿方罍不同的是，于1946年因一场骗局流散海外的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历经79年漂泊，其二、三卷于今年5月重回祖国怀抱。

【开创流失文物回国的新模式】

据媒体报道，皿方罍器身当年洽购成交价达2000余万美元，如今，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没花一分钱“赎金”，为什么能追回？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霍政欣团队在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追索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说，主要是采用了“溯源研究+主动追索”的模式。

他表示，历史上流失文物的返还，是目前文物追索返还的难点和痛点。

▲9月10日，在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从北京运抵长沙南站后，工作人员搬运装有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的箱子。（图源：新华社）

就文物保护与追索返还，国际上已有多个公约。

比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1970年11月14日通过的《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的公约》（中国于1989年加入），禁止和平时期文化财产在国家间非法转让。

还比如，1995年6月24日，国际统一私法协会通过了《关于被盗或者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约》（中国于1997年加入），确立了“被盗文物的占有人应归还该被盗物”的国际法规则。

但是，这些国际公约是在通过之日起生效，对在此之前的流失文物，没有追溯力。

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法研究所国际私法研究室主任李庆明直言，“实际上中国大量的文物是在1970年之前就非法流失到国外去了”。

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的《五行令》《攻守占》在返还前，由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简称“亚洲艺术博物馆”）收藏。该馆网站称，上述帛书于1992年被捐赠给该博物馆。

2022年4月，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发布相关声明，对以非道德方式获取的馆藏文物实施道德性返还，成为其收藏管理政策的一部分。

在这个背景下，国家文物局启动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溯源及历史研究、追索返还工作。

▲10月14日，北京大学人文讲席教授李零在长沙作《国宝子弹库帛书的回归之路》专题讲座。（图源：长沙市文化旅游广电局）

北京大学人文讲席教授李零从上世纪70年代末就开始研究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多次往返中美两地，历时40余年完成了对它的“身世”调查。

依据李零等专家的研究成果，国家文物局于2023年底就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的非法流失形成扎实完整的证据链，并于2024年4月向美国史密森尼学会提交备忘录，启动追索工作。

经过多轮磋商，仅过了一年多，今年5月16日，美方将《五行令》《攻守占》移交给中国。

美国史密森尼学会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蔡斯·鲁宾逊说：“将帛书移交中国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基于对共同保护人类珍贵遗产的坚定承诺，也延续了我们与中国文化机构长达百年的合作传统。”

央视报道称，此次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的追索返还工作，开创了一个示范性案例，将助力更多文物回国。这正是此次帛书归来的又一重大意义。

【守护文物“国门”湖南有新机构】

湖南两件国宝级文物流失海外又回归祖国的经历，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百年间中国社会的时代变迁，以及我国文物保护体系不断完善的过程。

回顾新中国成立以前，皿方罍、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等大量珍贵文物流失海外的经历，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综合国力的虚弱、民众文物保护意识的淡薄、相应制度的缺失、监管的缺位等因素，使得文物出入的“门洞”大开，给国家造成了许多难以挽回的损失。

▲海外文物回归主要有三大渠道：购回、捐回、追索。

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国逐步加强了这方面的工作。目前，文物进出境审核是我国文物国际流通管理的重要制度。国家在全国多地设立文物进出境审核机构，实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守护国门。

据统计，2024年，全国公安机关与文物行政部门协作侦破各类文物犯罪案件940余起，追缴涉案文物1.6万件（套）。全国62家涉案文物鉴定评估机构为纪检监察、公安、海关等部门提供48万余件（套）涉案文物鉴定评估意见，为打击文物违法犯罪提供了有力支撑。

另一方面，2024年各机构共开展文物艺术品进出境审核2.7万件（套），保护百余件（套）珍贵文物免于流失……

▲4月22日，国家文物进出境审核湖南管理处在长沙正式揭牌。

今年4月22日，国家文物进出境审核湖南管理处正式挂牌成立，这是全国23个国家文物进出境审核管理处之一。

其职能除了对辖区内的文物进行进出境审核，还包括涉案文物鉴定、文物拍卖标的审核、馆藏文物征集鉴定、民间收藏鉴定等，以及与海关、公安等部门联动，打击文物犯罪活动。

“守国门的不仅有部队军人，还有我们文博人。”国家文物进出境审核湖南管理处负责人、湖南省博物馆文物征集与鉴定中心主任刘路说。

为文物守护国门，追索流失文物，一体两面，它们共同守护着中华文明的根脉。

当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归来，一切尘埃落定，一切又才刚刚开始。

由文保专家领衔的工作团队，为回到故土的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二、三卷，制定了科学系统的保护与研究计划。

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第一卷《四时令》，则静静地躺在美国华盛顿弗利尔-赛克勒美术馆内。

▲长沙子弹库战国帛书第一卷《四时令》蔡季襄修涣摹本。（来源：央视新闻客户端）

还有一个背景是，2024年6月，在山东青岛的国际研讨会上，中国联合18个文物原属国，联合发布《关于保护和返还殖民背景下流失或通过其他非正义、非道德方式获取之文物的青岛建议书》，成为文物原属国对西方博物馆关于历史上流失文物返还新政策的首次集体公开回应。

追索《五行令》《攻守占》作为“范本”案例，是中国主导制定的《青岛建议书》以对话与合作推动历史上流失文物保护与返还理念的成功实践。它如一束光，将照亮《四时令》以及更多流失文物的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