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尧（华中科技大学）

云南丽江的“荒野之国”，因为几座“诡异”的雕塑，一夜之间被推上审美的审判席。“人体蜈蚣”“三面女孩”这些标签引发广泛讨论，恐惧与嘲讽迅速占领评论区。随后景区火速道歉、连夜拆除作品。然而，新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比丑更恐怖的，是我们只允许一种美。”

雕像拆除前，网络声讨“阴间艺术”；拆除后，又高喊“审美多元”。意见反转之快，以至于立场都成了条件反射，评论区的网友们像是被算法吹动的风向标，谁都在批判，但很少有人真的在思考。如果我们冷静一点，用批判性思维去拆解，就会发现，这场争议的核心不在“丑”与“美”，而在我们如何被传播塑造审美、被情绪引导判断。

“荒野之国”艺术乐园是设计者乔小刀用废弃物堆出来的，他想营造一个“荒野中的梦境”，所以他将诗意、荒诞与现实缝合在一起，创造了一个荒诞又梦幻的世界。可游客看到的是荒野之国的后缀“艺术乐园”，想到的是“可爱、治愈温馨童话”，所以当他们面对一个“怪诞的童话”，心理落差自然出现。艺术家的“隐喻”，被游客感知为“惊悚”；艺术的“张力”，被体验为“不适”。这不是艺术的失败，而是传播语境的错位，艺术进入公共空间，却缺乏让大众“看懂”的解释机制。作品没有错，错的是传播系统没有提供“翻译”，就像把英文原版的《哈姆雷特》给我从没看过英文的人看，说这是一本伟大的作品，他可能只会说“什么鬼画符？”这就是翻译的重要性。

如果仅是在短视频平台看到那些配着冷色滤镜、阴森配乐、标题里写着“阴间艺术”的荒野之国视频，那你看到的，其实不是作品，而是被算法加工后的情绪产品。短视频平台擅长放大感官刺激，却不擅长解释语义背景。于是，一个艺术实验被改造成“灵异景点”，艺术讨论被简化成“丑or美”的二选一。算法追逐情绪，不追逐理解。我们在消费着惊讶、愤怒和猎奇带来的快感，却忘了去思考：是谁在决定我们看到什么？

再来聊聊这句“比丑更恐怖的，是我们只允许一种美”，这句话在那些怪诞雕像被拆除后成了流量金句，听起来像是一句对偏见的反击，但其实，它也可能是一种新的偏见。我们当然反对单一的美学霸权，但公共空间的艺术，面对的不是挑选过的观众，而是整个人群。在这种场域下，艺术自由必须和公共理解力共存。人们感到不适，不一定是狭隘，也可能只是缺乏信息的防御反应。“多元”不意味着“没有边界”，“丑”也不自动等于“先锋”。

更关键的是，这句话在传播中被“反转”成一种新的道德优越感：仿佛谁不喜欢这种艺术，谁就“庸俗”“没文化”；谁感到不适，谁就成了被“单一美学洗脑”的人。这不是解放审美，而是用“多元”的旗帜掩盖新的傲慢。真正的多元，不是让所有人闭嘴，而是让不同的理解都能被听见。

艺术可以“怪”，但，但公共艺术不能脱离其公共性。当它进入旅游景区，它就进入了社会空间。那意味着做公共艺术，艺术家不仅要会创作，还要会沟通；不仅要表达，还要会解释。真正成熟的艺术，不是要被所有人理解，而是不害怕被讨论。如果创作者和管理方能更早地提供解释、导览、提示，那么这场风波或许不会演变成“全民审丑”。

算法世界里惊讶 > 理解、愤怒 > 理性、猎奇 > 对话，我们常让情绪替代思考。艺术不再是被欣赏的对象，而是被剪辑、被消费、被转发的“素材”。传播让艺术被看见，却也可能让艺术被误解，在这样的时代，媒介素养和批判性思维成了审美必要的前提，它要求我们在惊讶前，先去理解；在点赞前，先去思考。

艺术不需要取悦所有人，但传播应该做的就是帮大众看懂复杂的美。“荒野之国”不是失败的艺术，也不是艺术的失败。也许，比丑更恐怖的，是单一的美，但比单一的美更恐怖的，是被算法塑造的、单一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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