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峡名小巫

文/卢一萍

我最早听说小巫峡，是读了诗人梁上泉先生的《巫峡云海》：“奇山雾里藏，日出雾生光。人在雾中走，心飞雾也翔。”像顺口溜，通俗易懂，但形象，意境不错。诗人吟唱的风景在我老家南江县的山区其实是常见的，加之我以为小巫峡是在附和大名鼎鼎的巫峡之名，所以并未在意。我河山走遍，算是个山河的鉴赏家，内心多少有一些傲慢，以为在南江一隅，哪还会有可附会巫峡的奇山异水呢？所以，虽有几次机会，都无意前往。

第一次看到它，是前往贵民的途中，临近西清时，有一观景台，就是专门用来看小巫峡风光的。俯瞰风景，风景必须宏阔，不然，就像站在高处看美女，是看不出美的。小巫峡与巫峡相比，的确是“小”了些。但风景之大，也不能全靠其场域的宽窄、面积的大小。我们经常会有一种感觉，即使是一个盆景，也能看出万千意境。

小巫峡显然是大地的风景。在观景台俯瞰，一壑深峡，可见白水飞流，落入一谷碧水，峰峦奇特，众山拥护。那日天气本来很好，竟突然生出一缕云雾，缭绕徘徊于峡谷峭壁之上，继而洇开，弥漫，将峰之奇、山之秀，渐渐衬托出来，成为一幅精妙无比的古意山水。问同行友人，说小巫峡既然带“巫”，一日之间，风云自是变幻无穷，风景也会随之变化万千。

我的心怦然一动。加之妻子先带母亲去了，回来说起，赞美有加，更动了心念，便说，我一定要去小巫峡一游。

我曾走遍西部边境一线，从中蒙边境的第一个边防哨所下马崖边防连开始，然后中俄、中哈、中巴、中印直至中越，知道边境封闭，人员往来稀少，藏有除边防军人和边民之外，他人难得见到的美景。省与省之间也是，比如四川稻城就临近云南、九寨沟邻甘肃、光雾山毗陕西……四川多美景，但边地美景更原始、奇崛。

小巫峡位于南江县城东26千米处，距赶场镇6千米。山路曲折，在山间盘旋缠绕，一路的众山稍显平庸。过了因没到赶场天而显得颇为清冷的赶场镇，迎着喧嚣的明江，逆流而上，山势渐渐收拢，成为一道狭窄的山谷。人家不多，偶尔一两户，沉在谷底，或贴在山腰。然后，气象变得殊异起来，似乎空气、清风、植物、水流、愈见狭窄的天空中的浮云都变得不同了，好像我们正在接近一片异域。

我想象过小巫峡的不同，但当我真的看到，还是觉得它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它不仅是一片异域，还是一处遗落在凡尘的仙境。

明江从米仓山中流出，夏季一路咆哮喧腾，倾泻而下，冬天则步履款款，潺潺而流。看似一条不大的江——其实也就是一条小河，但一路开山劈石，到猴子梁和桦林关，硬是齐刷刷将其劈开，形成了一道高达七百余米的峭壁陡岩，然后再深切出数里长峡，峡谷中风景变化，无景不奇。峡口南，明水从两扇刀削斧劈的冲天石门喷涌而出，带着森森寒气，卷起无数飞花碎玉，直涌门外一泓碧潭。

峡谷内蓝天一线，钟乳凌空，高崖耸立，崖壁上古柏倒挂，枝干横斜，崖顶青松苍劲，杂树生花。古藤虬结，盘根错节，或寄于崖壁，生于石缝，或攀附树木奇石。偶尔可见鹰从那一线蓝天间飞过，猴子叫着，在绝壁上上下来去。峡谷里怪石峥嵘，无不形状奇特，各成险景。明江徘徊冲撞，像一位极有耐心的艺术家，在峡谷里继续打磨，精雕细琢。

古人对山河之美的敏感度似乎比今人要强。明朝文学家、诗人、藏书家曹学佺任四川右参政、按察使期间，著有《蜀中广记》，其中卷一至卷三十曾另刊，即《蜀中名胜记》，其中就有对小巫峡的记述：

有山曰十二峰。《方舆胜览》云：“十二峰，在难江县四十里马盘湾，巉岩耸秀，最为奇观。”有客题诗曰：“插立翠屏峰十二，为君唤作小巫山。”

有水曰明水。《寰宇记》云：“明水在难江县北五十余里，水出砚屏，林木山川之形，隐于石间。”

曹学佺乃“闽中十子”之首。藏书万卷，毕生好学，对文学、诗词、地理、天文、禅理、音律、诸子百家等都有研究，尤工诗词，精通音律，擅长度曲，曾谱写闽剧的主要腔调逗腔，被认为是闽剧始祖之一。名联“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就出自其手。清兵入闽，自缢殉节。其一生著书多达30多种，所有作品共计1329卷，其中与巴蜀有关的就有《蜀中人物记》六卷、《一统名胜志》一百九十八卷、《蜀汉地理补》二卷、《蜀郡县古今通释》四卷、《蜀中风土记》四卷、《蜀画记》四卷、《蜀中神仙记》十卷、《蜀中高僧记》十卷、《蜀中诗话》四卷等。地处偏僻之地一隅的小巫峡能被他记录在册，除了他本身见识的广博，也与小巫峡本身风景的独特有关。

清《（乾隆）南江志》对小巫山也有描述：

县北一百里。三山连属，绵亘十余里，凡十二峰、层峦竞秀、叠嶂争奇，或隐或现，多在云烟缥缈间，其最胜处尤在临溪一面；峭壁奇岩，屹立千仞，中多古树，遥望则苍枝倒挂，劲干横空，至其玲珑剔透，天然入妙，即画境亦不能拟，下有石作平台，宽广十余丈，可供宴坐嘉宾。以溪流环绕，水色山光，上下交映，倘作游人宴集，则流觞曲水佳趣，不过如是。惜地处幽僻，选胜者多未之及，遂使名胜不传。

王经芳曾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由大名府监生选任南江知县。到任之后，行遍南江，自然会到小巫峡，他在《小巫山赋》中有这样的咏叹：“南江万山环翠，带溪浅碧，亦有小巫山十二峰，余每游览，几与六一先生醉翁亭、东坡居士赤壁，并垂胜事。”并言其“峰排十二，棋列星罗；桤林沉碧，豹迹盈途；松脂密繁，琥珀光多”“不见朝云，轻烟绕兮；少施暮雨，行路濡兮；秋林如洗，枫叶浓兮；春霞散泊，芳树柔兮”。

小巫峡全长不过2千米，与著名的长江巫峡相比，它是袖珍的、浓缩的，但它集奇峰、奇峡、奇洞、奇石以及清澈的河水、高峡平湖、奇诡云海于一体，古今但凡来此一游的人，自会惊叹。

长江巫峡有十二峰，小巫峡亦然。有山有峡，山峡彼此辉映，按当地老百姓的说法，小巫峡计有三绝，也就是：万丈峡谷一刀切、五彩溶洞五重叠、奇峰怪石世上缺。

小巫峡有这样的奇景，如今不再是“锁在深闺无人识”，借助口碑和现代传媒，游客渐多，络绎而来。

小巫峡自南而北，分前峡、中峡、后峡三段，前峡峡口，两座石山冲天壁立，几欲闭合，形成一道天然石门。峡谷如刀劈斧削，冷硬的青石石壁泛着青铜一样的光泽。江水带着森森寒气，奔泻而出。夏季水声回荡，如同雷鸣，在山谷间轰鸣，回声不绝。奇景被关于门内。悬崖如一柄柄利刃，插入江中。除了苍苔、偶尔一丛巴茅，崖壁陡峭得生长不了任何其他植物，但在两架悬崖之间的裂缝里，会有黑檀、崖柏、苍松、藤蔓生长，苍劲如铁的枝干上，点缀着稀疏的叶片、松针、柏丫，它们即使仅有杯口粗，也不知已生长了多少年，无疑都是古树古藤，其或横生，或倒挂，或悬垂。峡底河水咆哮，奇石累累，满峡峥嵘，行走其间，异常困难，难怪古人说：“前有挺心石，后有蛇倒退。前后两里路，走到日西坠。”

入峡谷后，一面石墙如一柄砍刀，斩断山谷后，从河谷立起，带着锋芒，带着寒意。河谷由此转弯，在其上呈现一幅男人的面部侧影。从头上戴的火车头帽到额、眼、鼻、嘴、下巴等，无不具备。

中峡两岸的山势相对平缓，因其东岸半坡有穿花洞，所以又叫穿花峡。穿花洞距峡底300多米，爬上洞口可饱览小巫峡全貌。过了中峡，即到后峡，后峡原有一潭碧水，潭中有一青底白花的奇石，如秋菊盛放，故称“菊花石”，后峡因此又叫“菊花峡”。后筑坝蓄水成湖，菊花石被淹水底，再难看到。后峡风光比前峡更为雄奇，峡岸兀立，阴阳割昏晓，一日之内，明暗随时光而变幻，所见风景的层次也自然不同，形成“早晨满壁银，中午满壁金，傍晚满壁绫”的奇景。加之有湖水映衬，更为丰富、鲜活、灵动。泛舟峡谷之间，船行景随，美景如画，像一徐徐展开的巨幅山水卷轴。

后峡与中峡可行船。峡中碧潭曾有巨石高耸，石头青底白花，如秋菊盛开，人称菊花石。其石质细腻，纹理雅致，菊花优美、清晰，青底白花，瓣萼分明，竖陈斜倚，好像可以闻到菊花的香气，是制砚的上等材料。据说明清两代的南江知县都曾用菊花石向皇帝进贡。皇帝没了，小巫峡拦江筑坝，修了电站，菊花石也已沉入水底。从前全国各地的制砚者，有的会不远千里，慕名前来取石。1929年，南江人魏大章、杜元春曾用菊花石雕制了砚、笔筒、墨海，外地客商闻风抢购，供不应求。1958年，县政府曾送菊花砚参加香港外贸展览，由于工艺精湛、石质独特，令人称绝。电站蓄水前，曾有人采石三块，后成珍品。

峡口有洋鱼洞，后被水库淹没。据说洞里的水源自陕西略阳、沔县，四季乳白，冬温夏凉。洞口5米高处，有唐人铭刻的“小巫峡养生潭”六个大字。洞中盛产洋鱼，每年春分前后，鱼群出洞，跳跃翻滚，与白水一同涌出，很是壮观。洋鱼洞上还有个岳家洞，岳家为岳飞后裔，岳飞遇难后，岳家一支迁徙至南江，改姓乐，后又恢复本姓。传说战乱年间，岳姓人家曾入此洞避难，数月不出，躲过战祸。以致后来南江岳姓成了大姓，号称“岳半县”。

峡谷中的石头几乎均为奇石，其错落垒叠，嶙峋嵯峨，堆集在狭窄的河床上，大者如斗、如山，或如房屋，其状或如骷髅，或如龙骨，或如铁水自天倾倒后凝固。峡谷两侧难以开凿道路，人只能在奇石间行进，好在石涧之间，早有前人凿礅架木，辟成通幽之径。细问方知，这里原是贵民到赶场的必经之路，以前两地乡民往来，走亲串戚，赶场上街均走此路，有些通江青峪、南江大河、赶场等地的背二哥，也走此路经贵民到汉中。这些留下的地名——比如穿心石、蛇倒退、转轮车、望乡石、阎王碥、奈何桥等说明了走这条路的艰险。

一些生活在平原地区或自小在城里长大的游客，站在峡口，无不胆战心惊。他们根本看不到哪里有路，即使走在了路上，他们也不相信在这样的路上负重还能行走。但对当地人和背二哥来说，那就是“通天大路”了，背二哥可以背两三百斤重货物经过此地，在川陕之间往来。他们把这路叫作“猴儿路”，通行此道，攀爬跳跃，的确需要有猴子一样的敏捷身手。

这峡谷里的路，也的确是先民们靠勇气贯通的。如遇雨季，山洪咆哮，路会被飞泻而下的洪水淹没、洗劫，木头架的栈道早已被洪水冲走，没了踪影；每年洪水过后，都要重新架设；凿在石头上的梯步还在，会被水和泥沙冲洗得光滑，会生长青苔，再去行走，要格外小心。有洪水的时节，背二哥和乡亲们要在赶场和贵民之间来往，就不能再走这条捷径，而要翻山越岭，绕道三四十里路。

不过，大多数时候，小巫峡是平静的。虽有河水奔流，但不会阻碍通行，绿水清澈，只为了把峡谷点缀得更有灵气、更为灵动。

尤为奇特的是小巫峡的两面峭壁上，还有成群的溶洞。现已探明的有五彩洞、双龙洞、穿花洞、岳家洞、洋鱼洞、猴子洞、苏家洞、逍遥洞、团鱼洞等20余个，无疑是溶洞汇聚之地。

有“地下秘宫”之称的五彩洞洞口位于半山腰的悬崖上，杂树掩映，看不出一点痕迹。沿山径石梯攀登，到半山，走悬崖之上的木制栈道，才能到达，其悬于绝壁之上，没人想到这里还有这样一个洞天。进入五彩洞，如入水府龙宫，异彩纷呈，顿感神秘。或佛像庄严，仙女凌空；或银塔如林，琳琅满目；还有乳石凝结后，如同瀑布，生动鲜活，可见其飞泻之姿，可闻其喧嚣之声。有的奇丽诡秘，险峻宏伟；有的珠玉荟萃，晶莹剔透；水滴叮咚，暗瀑飞溅，阴河喧腾，穿行其间，路径盘旋回环，曲径通幽，如在迷宫，突然，天窗洞开，日光刺入……每一处钟乳，无不神形各具、风姿万千。五彩洞又名通天洞，确有一条叫通天河的暗河在洞中潆洄，暗河的流水声呼应着五光十色、美轮美奂、自然天成，令人目不暇接的熔岩奇景，确如神仙府邸。穿花洞距峡底100余米，全长1万余米，已开发1200米，洞分水洞、旱洞、风洞三类，由7个大厅组成，游览面积10万平方米。因主洞附近有20余个明洞，且洞洞相邻、相连、相通，在溶洞之间穿行，如穿花一般。其中“巨瀑飞歌”“天庭大舞台”宏伟壮美，最为经典，堪称溶洞一绝。

在洞口可俯瞰明江。明江发源于沙坝的森林之中，经西清、长滩，由北而南，凿开贵民坚硬的岩石山地，蜿蜒流至二道关下，壁立的高山在狭窄的明江两岸巍然耸峙，除了冬季的河水比较安静，其他季节，它都是喧嚣的。激流在峡谷里徘徊、冲突、激荡，形成飞流、瀑布、碧潭，飞溅开来的河水如雪、似雾，充满了一条山间河流少有的激情。出赶场后，经关门、大河、高桥，在下两河口汇入南江，注入巴河。

出溶洞后，已是山的另一面。从洞口遗迹可知，当年有人曾将这里作为住处，留有烟火痕迹，也有人说，流匪在此盘踞过，也有红军驻扎的传说。在洞口再看峡谷风景，又有不同。山势陡峭，双腿战栗，游道悬于绝壁，游人头顶一线天，脚踏一线水，鸟从头上飞，云在脚下行。只见沟壑幽深，令人目眩；一线碧水，飘然南去。对面峻岭逶迤，似可一步跨越过去，群山叠翠，秀丽雄奇。也有山峰拔地而起，孤峰矗立；岩壁如画，有绿树红花横斜其上，更为生动、缤纷。很多山其实是鲜活的，一直生机勃勃、姿态优美，但像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众生寂寂无名一样，这些山也是——只有当地人知其名——也是一些土俗名字，比如王家岭、张家山之类，但无名的人无声地逝去，化为泥土，而即使再普通的山，亿万斯年都在那里。

对山河的前世进行探究的结果大抵如此——亿万年前，火山喷发，炽热的岩浆从大地内部喷涌出地表，如礼花一样在空中绽放，然后堆积成大地的模样，有山岭、沟壑、盆地、平原、江河、湖泊，尔后由于印支板块运动，山河破裂，山岭或升起，或下陷，形成了纵横大地的众多“V”字形凹陷地带，有些平庸无奇，有些出类拔萃，小巫峡以至南江的神门、光雾山均属后者。

明江在春夏季节河水较为汹涌，从秋至冬，水流渐少。有一滴水岩，四季流水不绝，水多时成瀑，跌落水库，响声震天；水少时成珠帘，滚落碧潭，如诗人轻吟浅唱。有灰白岩石，形如巨象，立于湖岸，垂长鼻饮水，活灵活现，也就有了“白象湖”这个美称。从景区的钓鱼台至小巫峡前峡口，可沿山径徒步，也可乘船。我们去时，经理热情，亲驾机动船，在湖里蛇形游弋，犁碎青山绿水，掀起一湖波澜。

船平稳后，逆流而上，站在船头，风景迎面而来。右侧有山，叫猴子岩。猿啼三声泪沾裳，巫峡如没了三声猿啼，就渲染不了巫峡的险和人行其间的悲寂凄凉。小巫峡听不到猿啼，但猴已是其一景。见人已不害怕，吱吱叫着，从悬崖上腾云驾雾般下来，直奔到人的跟前，讨要核桃、水果、面包。而猴王高踞悬崖之上，颇为威严地俯瞰着自己庸庸碌碌的子民们。待其吱一声，猴群立马四散，奔向它的周围。也就因此有了“金猴望山”这个景点。

左侧为日月峰，山里空气透明、日月交辉时，其光辉映于石壁之上，再倒映江中，天上之日月与水中之日月共生共明，意境之美，人间少有。明江是否由此而得名，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明江虽短，不及大江大河，但一定是一条诗意充盈的河流。

几乎所有的景区，都在强调山势、岩石与佛、神、仙、魔和人及动物如何相似。有些牵强，有些酷似。在小巫峡两道峡谷之间，树木掩映处，就有位衣冠飘然的诗人在观望对岸的风景，人们谓之“诗仙观景”，而右岸山坡上，则有“鳄鱼扑江”；当地秀才李翰林曾在悬崖上大书一“佛”字，笔力苍劲，摩刻石壁之上，这个秀才，功名有限，但因这个“佛”字，有了一份功德，也算“不朽”，没有枉读诗书。江中还有鲤鱼石，弃船上岸前行，还有签书岩，一堵红色石墙上，竟有自然形成的众多佛像，人称千佛岩，接下来还可到岩房暂栖，到二郎亭看二郎石，望神女峰神女的仙姿。

石板路上点缀着绿苔，绿树点缀着峡谷，不时有鸟儿从头顶飞过，有几只停留在树枝上，鸣叫，跳跃，路侧的高台上，有一座小小的观音庙，四角飞檐，挑起人间信仰，使那个看似极为平凡的地方，因有了佛的光芒而有了信仰的伟力。寺庙不知兴建于何时，其间也不知历经几多兴废，断断续续，香火萦绕至今。小庙十分简陋，但有了钟磬声、颂佛声、念经声，佛法无边，又显得十分富贵、宏博。庙里住着一位尼姑，人已中年，一直为游客供应茶水。她慈眉善目，佷是清净。信佛者少，供养不足，她只能经营些香蜡烛纸？维持生计。在这里，与她常年相伴的是峡谷里的风雨烟岚，猴叫鸟啼，是明江的流水、冷清的时光，和她那份难得的自在。

中峡东岸有穿花洞，位于山腰，至今没有开发，据说穿花洞以白色基调为主，地上多白沙，钟乳多白色，其形各异：白狮、白熊、白豹、白狼、白牛、白羊、白色的鹰、白袍秀士、白衣仙女……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白色世界。当地多传说，但真正进去过的人很少。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当地的年轻人在洞里躲过壮丁。据说洞深数千米，阴河汹涌，在黑暗中奔腾，险要的地方，人只能在河岸的悬崖上攀爬前行，内有辉煌的天然大厅，由钟乳柱支撑起巨大的穹顶，上悬的钟乳一簇簇倒挂，像现在豪华酒店大堂里的水晶灯，钟乳不停地向下滴水，水滴落在千百个水窝里，滴滴答答、叮叮咚咚，十分悦耳。众多大的洞厅与更多小的洞穴之间，往往只有弯弯曲曲的窄小通道相连。

暗河是最令人称奇的。它奔涌在这崇山峻岭的内部、悬崖绝壁里面，在高于明江百余米高处的大地内部蜿蜒迂回，或平静，或湍急，或奔腾喧嚣，或蛇走，或龙腾，或隐或显。不知其源自何处，也不知所终。河水充盈之时，有一部分河水会从山间岩壁上涌出，形成飞瀑；它有时也会从明江的某个地方涌出，但又会在河流的另一个地方潜入地下，神秘隐遁，但连通了河流里的万千生灵。我们当地人把暗河叫作“阴河”。有人说，阴河通达地狱，顺着阴河，可以见到阎王爷。但我希望，这么美的河水终结汇集的地方，是桃花源，而不是阴森可怖的阎罗殿。

小巫峡之游最能满足的，无疑是人的觅胜探奇之心，行游之间，我曾戏撰一联：

七彩小巫峡奇观千处能觅胜

五色大洞天仙境一绝好探险

卢一萍，1972年10月生，四川南江人。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任成都军区文艺创作室副主任。2016年退役。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激情王国》《白山》《我的绝代佳人》，小说集《银绳般的雪》《父亲的荒原》《天堂湾》《帕米尔情歌》《大震》，长篇非虚构《八千湘女上天山》《祭奠阿里》《扶贫志》，随笔集《不灭的书》《流浪生死书》等二十余部。曾获解放军文艺奖、上海文学奖、天山文艺奖、四川文学奖、中国报告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现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