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又是开学季，很多人总会想起小时候语文课本上学过的名篇《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晴空”“排云”“碧霄”，这些敞亮通透的词语，将作者刘禹锡认为“秋日胜春朝”的心境，表达得淋漓尽致！

很多人却不知道这首诗创作地是今天的湖南常德。

常德地名，北宋末年始有。隋唐时期和北宋初年，这里称为朗州，因沅水清朗得名。

祖籍洛阳，出生于浙江嘉兴，后来在京城长安为官的刘禹锡，为何来到朗州？他在什么情境下创作了《秋词》？

去年深秋，我和家人自驾常德，在柳叶湖畔、沅水河边，寻访当年刘禹锡在朗州的故事。

柳叶湖西岸，屹立着高4.2米的刘禹锡铜像。迎风踱步，神色自若，目光凝视远方，仿佛在构思新的诗作。

公元793年，21岁的刘禹锡与柳宗元同榜进士及第。805年，一腔青春抱负的刘禹锡和柳宗元等人一起，积极参与以王叔文、王伾为首的“永贞革新”。不久革新失败，王叔文赐死，刘禹锡等八人被贬为司马，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八司马事件”。

34岁的刘禹锡，泪别老母、带着怀有身孕的妻子和还未学会走路的儿子，离开长安。经过洛阳时，他的一位堂兄，同情其遭遇，也毅然决然带着妻儿，同担艰辛，跟随而行。

贬谪途中行到江陵（今湖北荆州），刘禹锡又接到诏令：再降一级，改授朗州司马。

当时的朗州，相比连州虽然离长安近些，但仍属蛮夷之地，荒凉贫穷。朗州管辖武陵、龙阳两县，即现在的常德武陵区、鼎城区、汉寿县、桃源县大部地域，不足两万户。唐代依经济和人口“上中下”划分，朗州属于“下州”。

按朝廷规定，贬官不得居住官府馆驿。刘禹锡和堂兄一起，选择在沅水之畔、招屈亭旁，建起几间茅屋，安顿两家近十口人。

当时已是农历十一月，天气逐渐寒冷。沅水静流，满目萧然。刘禹锡的人生，从春风得意的巅峰，一下跌入冰寒刺骨的谷底。不到一年，刘禹锡生出了丝丝白发。

生性刚强的刘禹锡，不甘心在司马这个闲职上消沉下去。他要在朗州，寻找真正的自我。

茅屋旁的招屈亭，是为纪念屈原而建。沅水之畔，也是当年屈原的流放之地、行吟之处。屈原对自己的志向“虽九死其犹未悔”，深深激励着刘禹锡。他像屈原那样，走近百姓，了解风俗，开始着力诗文创作。

当时的朗州，民生清苦，但是传承着许多有特色的文化习俗。曾写过许多奏疏、表章、文告等公文的刘禹锡，在朗州创作了大量诗歌。俚词民谣，龙舟竞渡和湖中采菱等生活场景，丰富了刘禹锡的诗歌创作。

来到朗州第二年的一天，刘禹锡收到长安白居易寄来的一百首诗作。白居易和刘禹锡同年出生，比刘禹锡晚七年考中进士，此时已是很风光的“翰林学士”，仕途顺风顺水。他不避嫌疑，寄来诗作，出于对刘禹锡人品和才华的敬重。这让刘禹锡十分感动，当晚即写诗回信。这也是中国诗歌史上著名的“刘白”。

在朗州，刘禹锡与患难朋友永州司马柳宗元，一直书信不断，“刘柳”情谊也为人称道。刘禹锡来朗州第三年，收到柳宗元新写的文章《天说》。其中“天与人”的话题，引起刘禹锡极大兴趣，一口气写出《天论》上中下三篇，与《天说》遥相呼应。

在朗州刘禹锡经历了人生最痛楚的事情：夫人薛氏抛下三个九岁以下的孩子，因难产而离世。结婚九年，七年朗州。刘禹锡悲伤不已，含泪写下《伤往赋》，怀念风雨同舟的妻子，感伤孤独不幸的自己。

身为朗州司马，刘禹锡有幸遇到两任理解他帮助他的刺史。第一任刺史，宽容友善，很是关照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刘禹锡。第二任刺史，也比刘禹锡大十多岁，是十多年前的老同事，名叫窦常，更有一份友情默契。

公元813年，朗州风调雨顺，粮食增产，百姓安居乐业。为纪念丰收年份，窦常建了一座“武陵北亭”，并请刘禹锡写下《武陵北亭记》。

窦常赞叹刘禹锡的文采，相邀把盏畅饮，谈朗州丰年，谈刘禹锡贬朗州九年，谈古人悲秋……刘禹锡感叹不已，连饮数杯，接过“悲秋”话题，豪情满怀，吟唱了那首“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诗作。

两人谈笑之际，刘禹锡又写就一首七绝：“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登上高楼，秋景彻骨的清澈，才不会像浓丽的春色使人兴奋若狂。秋景大美，而心态平和。后人将这两首诗，称为《秋词二首》。

公元814年农历腊月，刘禹锡忽然接到朝廷诏令：回京城长安待命。从34岁到43岁，整整九年，十个年头。万千情愫，噎在胸怀。不知多少次梦回长安，这次真正要离开朗州了，却又万般不舍。他写下《谪九年赋》，依依惜别沅水河边的茅草屋。

刘禹锡在朗州十年，实现了仕人向诗人的转变，文人向哲人的提升。

朗州十年，刘禹锡的诗情在这里勃发。他在这里创作了200多首诗词和30多篇文赋，占其一生作品的四分之一。

朗州十年，刘禹锡的认知在这里升华。他在这里创作的《天论》，成为朴素唯物主义新篇，成为他世界观确立的标志。他以后创作的许多诗文，都内含充满哲理的金句。

朗州十年，刘禹锡的豪气在这里孕育。他一生贬谪二十三年，其中十年在朗州。离开朗州后，他始终内心敞亮，胸怀宽畅，身在谪途，笑傲庙堂。

刘禹锡不幸贬谪朗州，而朗州有幸拥有一位卓绝的诗人和哲人。

在常德城区的沅水河岸，当地依托防洪大堤，修建了一道近3公里的“常德诗墙”。墙体四座阁楼中最东边的“排云阁”，就是依据刘禹锡“晴空一鹤排云上”诗句题名。

刘禹锡的《秋词二首•其一》，由台湾省著名诗人洛夫书写，与另一首秋词，镌刻在诗墙第三篇章《武陵佳致》。

我们漫步在诗墙石刻前，感叹诗人豁达豪放的秋日情怀。诗墙临江，沅水涌流，日夜咏唱。

在中国文学史和哲学史上，刘禹锡都占有光辉的篇章。这些篇章的着色，是他在朗州十年书写的。

文/图：马栏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