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戒指和手

文/蒋显云

我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样式老旧，因为是活口的，接口处有细细地缠绕着的红色纱线，是为了防止被发丝等牵绊。与我的时尚的穿着看起来有些违和。

这是母亲的戒指。在她弥留之际，留给了我。

这枚戒指，还是我，在她七十岁生日时，强拉着她去买的。

母亲去到那亮丽堂皇的金店，看着琳琅满目的金器，眼睛是亮亮的，神情是怯怯的，她不肯试。放弃了我要给她买一根项链，做我的工作：“项链我自己看不到，万一掉了更不知道，不得了。”也放弃了我给她买一根手镯：“手镯会影响我做事。”只答应我买一枚戒指。“实在要买，就买一个戒指好了，我可以时常看得到，又不影响干活。”我知道，她是嫌贵。

于是，我答应下来。

她开始凑近橱窗瞄起来。

那些克度大的，堂皇气派的，她不是没看过，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后，就将目光锁定在几枚看起来小小的，没多少分量的戒指起来。

我对售货员使了个颜色。

“妈，这些都是年轻的款式，适合那些小年轻，刚谈恋爱的，不太适合您老人家。”

母亲摆摆手：“我觉得，就这几个好看。”

我让售货员拿出一枚最细、指环半径最小的出来，往我手上试着套——“你看看，连我的小拇指套上都有些难。”母亲这才尴尬地挠挠头，随我到了另一处。

这些，基本属于相对大气，但是适合老年人的。

母亲选了最小的一枚，戴不上，直到好不容易戴上，又觉得太贵，一直不肯要。

还和售货员讨价还价起来。看着母亲认真的样子，我再一次对售货员使了个眼色。

“还是要稍微大一点才好戴啊，不然，以后取不下来怎么办？老人家的手不像小姑娘。”

好说歹说，才换了另一款活口的，买下来。

母亲笑眯眯地戴上了它。

我才那么仔细地看清她的手。

她的手，不像女人的手。骨节分明，干瘦。天寒时，皲裂得厉害。左手大拇指的指甲，中间有一条很大的裂缝，估计以前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碰裂的。

这双手，养大了我们。

这双手，既能干粗活，也能干细活。

记得我不满十岁，因为要拆迁到别处，需要自建房。母亲的手，开始劳碌。

她经常从别人废弃的工地里，寻找别人不要的做工业垃圾扔掉的半截砖，捡起来，用板车拉回来，这双手，将半截砖上的残留物品砍掉，然后一摞一摞地沿墙根码齐，砖头的大小不一致，但是，经过母亲的手，参差不齐的感觉似乎少了许多。

我们家起房子，比别人少买一大部分的砖头，就是因为母亲那双手，省下不少的钱。

四线三间的房子建好，里面的间墙，也是母亲，亲自一个砖头一个砖头砌上去的，包括粉刷，都是母亲调好石灰水，一板一板地刷上去的。站在梯子上，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个泥水匠。

母亲的手，为我织出来的毛衣，仿佛天上彩虹一般，那是她织其他毛衣剩下来的，但是，就算如此，她能给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线，编织得平平整整，每一路花纹，都严丝合缝。

母亲的手，还能将废物利用，变成实用的东西。她将新华书店绑书的五颜六色编织带，裁成细条，然后编织成漂亮时尚的菜篮子，漂亮得不得了，而且，特别经久耐用，邻居个个排队，要母亲给他们也编织一个。小时候，左邻右舍，大家出去买菜拎的菜篮子，都是母亲的杰作。

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添置了当时最贵的家当——一台蝴蝶牌缝纫机。母亲每天白天忙碌，晚上，就会在灯下裁剪、缝纫。一年四季，只需买布，无需买衣，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有了第一件新衣服，之前，都是穿三个姐姐穿剩下的衣服。那台缝纫机，是我温暖的记忆，因为它，才有的新衣服。

母亲的手，在厨房里照样神通广大。做出来的菜，尽管缺油少醋，但是口味极佳；做的馒头煎的饼，让我们流连忘返。

现在，这双手，却变得干枯，套上去的戒指，往往就卡在骨节处动不了。

但是，母亲，咧着缺失一口牙的瘪瘪的嘴，笑得很开心。回家后，她给戒指细细地穿上一圈红色的线，从此就戴上它。

这枚戒指，在她手上，戴了十年。

直到她弥留之际，昏迷的间隔中，取下来，交给我“让它陪着你吧，以后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

我泪如雨下，抱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