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孙江月

文/叶延滨

孙江月引出我的中年记忆。三十多年前，我在《星星》工作时，认识了这位重庆丰都籍的青年诗人。光阴似箭，岁月无情，如今他也退休了，然而诗歌却让我们能回到那个青春岁月。他新写的乡土诗十首很有新意，表现手法也特别，能引起共鸣。他的《回不去的乡愁》写得真好，真感人，同时我也想到另一个题目：《孙江月的诗是回得去的乡愁》。江月的诗情真意浓，有苍生悲悯之情，有百姓切肤之痛之情，有草木割伐隐痛之情，有民族气节之情；他对乡土命运的关注是难能可贵的。他写长江边这座古城和乡村，写出的是他对这块土地的热爱，于是他成了当代丰都的诗歌代言人，与这块土地结下不解之缘。诗人何为，一个优秀的诗人无非是成为他的那个时代或他生活土地的代言者。或为时代结缘（时间），或与土地结缘（空间），诗人才有了价值。有的写诗者一时风头很劲，大师也罢，著名也罢，如果诗与他的时代和土地没有关系，就是无根之浮萍，过隙之啸风耳。读江月的诗，读出丰都的风韵，时代的气息，泥土的芳香，劳动者的可敬可爱，值得点赞！

附：孙江月乡愁诗十首

◎回不去的乡愁

父亲走在回来的路上，

心情有些低落，

嘴上不停地唠叨：

“老屋垮塌了，

田地长出的庄稼不是咱家的了，

邻里王老汉两口子也死了，

沟那边几户人影儿都不见……”

我说：

“五月的乡村真美，

处处青乎乎的，

玉米棒子正挂着红塔帽，

嫣红如金，

好像童年伙伴怀玉的头发啊……”

父亲再没有多言，

只听他吭了一声：

“回不去了……”

◎玉米棒上的发辫儿

谁的手这么灵巧，

将玉米须编成一绺发辫儿，

金红闪闪，闪闪金红，

好象昔日童年怀玉的头发啊！

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一定是朝霞映照下 ，

一定是夕阳无限好。

你怀揣着究竟怎样的梦？

朝露一定知道，

蝴蝶一定知道，

布谷鸟一定知道。

我只是猜想，

你是谁家的女子？

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又为何路过这里。

其实呀，谁也不用告诉我，

即或我知道了，

我也不会说出，

她是谁，为了谁？

我感觉有银铃般的声音，

噗噗噗的自背后而来，

是那么熟悉，

又是那么陌生……

◎村子里那棵柿子树

村子里那棵柿子树

长得很像一位故人

我望了望很久

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棵柿子树了

柿子成熟的时候

我常常绕弯去探视，去攀摘

小伙伴们总是跟在后头

咯咯咯的讪笑

让我不好意思……

这棵柿子树挺拔枝壮

是隔壁王老汉栽下的

那一年

王老汉家出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柿子

我长到16岁这年

柿子出嫁了，王老汉也死了……

今年回返探故旧

柿子树苍老了许多

叶片发黄不时掉落

但柿子独自红着

粉嘟嘟的像打了胭脂

红彤彤的像宫女的脸蛋

不，是隔壁王老汉女儿柿子

出嫁时的那张脸蛋

越看越红，越瞧越像……

如今

柿子嫁到的那地方

是否也栽着一棵柿树

我这样想时

一群翠鸟飞来了

飞到树上，喳喳喳地呼唤……

◎村子里的柿子红了

村子里的柿子红了

像花儿一样

红了，燃了，红了

好像炉中的堆火，那么旺

好像除夕的灯笼，那么亮

好像西山的太阳，那么红

柿子圆圆的满满的

挂在高高的树上

把柿子树压得喘不过气来

就像主人王老汉还弯曲着腰

“这柿子树是小妹子离走前栽下的”

李大姐这么说

语音有点哽咽

王老汉在树上

举着木棍叉勾拉着柿子

他的脸和手褶皱如松皮

嘴里嘀咕道：

“小妹子吃不上了……”

不一会儿

院子里的黄狗窜过来

蹲在树下张望

生怕王老汉摔了下来

不时发出“哼哼哼”的嘘声

我守在树下

没有吭声

夕阳光把我手上拿着的柿子

照得通红

像是谁的笑脸……

◎悬崖上的一株映山红

谁最先眷顾

谁就注定幸福

——题记

这株映山红

一夜间盛开了

宛若新娘子的盖头

红浪浪的，闪耀在悬崖上

犹如讲述的神话

那么多的花朵，像天上的繁星

我担心朵儿娇小的骨骼

能驮得起么

每一朵花蕊上

都挂着一颗晨露

那是她们重逢的泪滴吧

是哪山哪处花的基因

让你如此鲜艳夺目

是谁家谁户园中的花粉

使你如此显赫高贵

这世间

你为谁而开

又为谁而谢

终年崖上不下来

在仙花里邂逅一千次

也不及与你在山中相望一回

试问

我可以邀你为伴吗

在轮回后的来世

做我岸边的一株映山红

◎山中，相遇一片红叶与雪花

漫山皆白，鸟语无争

一片红叶灿烂枝梢

犹似悄然停留枝头的凤凰

是在赴约一场千年的期盼吗

还是在等待万年前世的许诺？

雪花轻扬飞泻如玉

倾城倾国……

红叶高挂飘扬如旗

绝世而独立……

满山遍野踏破铁鞋总是情……

上帝告诉我：

雪花，是不变节的天使

红叶，是不变色的精灵

如果有来世

我祈愿做二者的

坚贞者和不屈守护人！

◎横梁山居留句

一口茶，就是一缕春风

不细呷就不会有韵味

一口酒，就是一泓清泉

不痛饮就不知其甘苦

一支烟，就是一炷佛香

不唏嘘就不懂得光明

隅角的灰瓦土墙木屋

听得见犬吠鸡鸣竹枝声

瞧得见灯笼高擎中国心

小院的磬口梅呀咧着小嘴

咬破了春天的脸皮

相信树上开出的每一朵

都是一盏人间温暖的灯……

面对乍暖还寒，今天

我敬你一杯酒——暖暖身

你敬我一壶茶——暖暖心

香烟总会向上缭绕

如同悄然而至的春雪

一边盛开，一边归去……

◎千田万田菜头香

打春后回乡砍菜头

王芳嫂笑着对我说：

今年的菜头涨价两角

五角钱一斤……

我说算不算劳力本钱呢

代宝荣哥说：

嗯，不算，不算

算上就锅巴除了没得饭……

二哥二嫂佝偻着身子

把一篓篓菜头往货车上搬

热气直往头上冒……

秦大妈在地里拿着镰刀滴咕道：

舅子呀莫探，这点苦劳钱

要等立夏小满才兑现

老板还是赊账哩……

我望了望天空

一场春雪就要下来了

千田万田的榨菜好香

◎砍菜头歌

青菜头，榨菜头

东西南北说的不同

圆圆罗汉肚

光光和尚头

春风溜溜吹

地里鼓鼓长

锄头铲，弯刀革

儿童老少都来背

头头做咸菜，尖尖做葱菜

下饭，下饭

好吃不过榨菜下饭

◎朱家院，回得去的乡愁

回到朱家院是一种幸福

阳光是过滤了的

照一次可顶千年光和

空气是过滤了的

吸一口可顶万年氧供

生命一百岁寿终

历来不是幻想

轮回成仙五百年

并非只是传说

满山遍野的野樱花啊

犹见宇宙之灿烂星光

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啊

犹如大地之燎原星火

坎坡田埂上的

桃花李花杏花梨花苹果花

顺着季节各领风骚、绚烂缤纷

只有牡丹花从唐朝偷渡而来

换了新颜……

这里的女人压根儿就颜美

像西边耀眼的红豆

这里的男人压根儿都挺抜

像东边耸立的金丝楠

回到朱家院是一种和美

劳动是自足的

男耕女织华夏之遗风尚在

生活是恬然的

朝夕相守中华之风范乃存

你走我家，我欢迎

我走你家，你高兴

往来无栅栏，笑谈有毗邻

除夕我前来上灯笼

初一你赶来贴春联

腊肉十五香，相敬糖甘酒……

杜鹃鸟从早到晚呼唤不休

一声高一声，声声动情

喜鹊从这树飞到那树

频频喳喳声，声声喜悦

燕子从木楼房巢穴飞进飞出

轻灵宛转，呢喃南来北往陈香故事

牛羊在山坡啃吃着青草

悠闲自得，回味青山绿水多妖娆

秧鸡在水田里漫步清歌

咕兮声悠扬，述说自然爱情

犬吠鸡鸣交错于院坝院外

乐此不惫，争鸣古往今来多少事……

朱家院哦，人间的烟火气

金竹村哦，百姓的归宿地

叶延滨，男，1948年生，当代著名诗人、作家、文艺评论家。曾在四川省作家协会星星诗刊社任主编。1995年调中国作家协会任《诗刊》副主编、常务副主编、主编及编审。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专家。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奖 ( 诗歌奖 ) 一、二、三、四届评委会副主任。著有诗文集、《叶延滨文集》等四十余部。其作品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和选入大中学教材。

孙江月，男，1962年生于重庆丰都。著名诗人、散文作家、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主席团委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名家名人网络联盟学会名誉会长。作品主要发表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文艺报》《青年文学》《海外文摘》《散文选刊》《写作》《作文》《延河》《红岩》《华人文学》《香港文汇报》《诗刊》《中国诗人》《星星诗刊》《诗探索》《诗潮》《中国年度诗歌》《中国年度诗选》《中国作家网》等全国主流期刊媒体和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