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河上小船故事多,河风吹开一段温暖的故乡往事
红网时刻
2023-08-10 20:3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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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居住在大码头,码头者,雁泊人户,撑岸就船也。澧水两岸,码头密布,舟楫如梭。有史可考者,有新码头、九码头、观音桥、新建坊等24个码头之多,从侧面可见家乡水运之盛。隔一道高高的防洪大堤,是浩浩荡荡的澧水。

在河边长大的人,河是一道脊梁。伸着长竿,便是一台吊车,划开船桨,便是一声澧水号子。

在河边长大的人,船是故乡的号角,母亲的守望。夏天满身洗不掉的,一股油布暴晒后,溢出的呛人桐油味,混合着日头下河水蒸发的腥味,和两岸十里稻香。

每逢涨潮,一艘艘大船,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从岸边一直排到河中心,仿佛要把澧水塞满似的。傍晚,看着晚归的船儿,鸣笛靠边,掌舵调船,熟练地开进泊位。等放锚扎稳,我们也就快乐得如小鸟般,从一艘船飞到另一艘船,再从船舱飞到船尾,羡慕地看着船夫光着膀子,赤着上身,穿着标志的花短裤,在船舷上走来走去,手里拎着一只桶,丢进河水里,喝足了再提上来冲洗船身。

澧水河上,常年漂流着许多船只,翻卷着浪花和汽笛,拉动着故乡在走。也有一些船只,不行也不走,如磐石一样。

发小君君他爸,就有一艘不走的船,常年落锚在对岸码头边。

船身,系水泥钢筋打造,俗称水泥船,没有驾驶舱可以燃炉生火做饭,仿佛拆掉很久了。只有中间的几个船舱空空的,积水正好可以养钓上的鱼儿。那天,君君说起他爸有一艘船时,确实意外极了。我们睁大了眼睛问:“船多大?可以钓鱼吗?”“当然!”君君的头晃得像船桨。

“那还啰嗦个啥。”发小一怂恿,几个人就混在轮渡旁边的车渡上,不打票过了澧水河。

没走几步,君君指着码头西侧的一艘船,说:“到了。”我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船不在岸边,隔着码头下好几排石墩。上船,得先跨过立体交叉的石墩。“这可如何是好?”那石墩看来挺厚实的,得抱着石墩,像蜘蛛人一样,垫着脚,一步一步跨过去,手要抓紧,稍不小心,会掉进河里。君君说:“别怕,翻得过去,我翻过。”大家将信将疑,麻着胆子在君君的糊弄下,开始挑战“飞夺天险”。

上了船,君君爸爸的眼睛朝我们眯缝着,一脸呆滞,似笑非笑。那个年代,我遇到的男人大多是这个表情,木讷呆愣,牛马一样,勤苦做事,没一点生气,好像时代决定了的。他一边扯着油布,一边看着君君带着我们在船上飞来飞去,仿佛看着自己的童年在飞,时不时摇摇头,傻笑几声。

“你爸又发呆了!”发小喊君君看。

君君说:“俺爸当初可不是这样。”“当初怎样?”“不是俺吹,洞庭湖里掌过舵,大江南北啥风浪没见过。”

君君真没有吹,我听邻居说,他爸确实是厂里的驾船能手,红旗标兵,单位吹吹打打送过喜报,戴过红花。可有一次,他爸遭遇了不测。满载着一船货,兴冲冲往回赶时,正逢汛期,激流中,与上游冲下来的一艘船相撞。船员都跳水逃生了,君君爸还想保住一船货,双手把住舵,竭力开向岸边,无奈船破漏水,舱进水很快,根本不听使唤,船一会儿就倾覆了,整整一船货打了水漂,有一名船员失踪。

之后,君君爸像丢了魂似的,见谁都抬不起头,感觉人人眼里,射向他的目光都像在奚落他,笑话他,仿佛滔天巨浪一样要吞噬他。深刻的自责使他在作汇报检讨时,感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甚至后悔为什么腆着脸回来。英雄到罪人,巨大的心理落差使他一蹶不振,见人总呆呆傻傻的。邻居说,如果不是君君妈看得紧,早走了绝路。

单位暂停了他船长工作。后经反复考虑,把他安排到水泥船上,做些杂务。君君妈说:“有事干,总比闲着胡思乱想好得多。”渐渐的,他不再那么抑郁了。脸上有了些喜色,看起来仍然傻傻呆呆的。发小递给他一个五百响的鞭子,他取下烟头,对着引子就点,点燃了也不扔,用手紧捏着鞭子屁股不放。只听“啪”的一声,河面都惊出了皱纹,他眼睛都不带眨的,一看他的手,啥事没有,看得我们全都变傻了,不敢再捉弄他。

那段时光,我们把时代的记忆,摇曳成一艘动人的水泥船,在澧水深情的臂弯里,摇过懵懂的童年,摇过君君爸灰暗的时期,也摇过故乡的辉煌。

船厂改制后,水泥船下岗了,河面上,翻卷着浪花和汽笛的船越来越少。交通日新月异,失去了水运优势的故乡,这艘不老的船,终于停了下来,像水泥船一样,在澧水河上静静漂浮着。

许多大吊车都拆了,看不到一个玩伴的身影,看不到一艘熟悉的我登过的披着油布,挂着风帆的各色各样的船,看不到那些河面上翻卷着故乡气息的浪花。

我在岸上失落地走着,忽然,一阵急促的汽笛鸣响,一艘船朝我奔了过来,有十几米长,船舱盖着油布。我羡慕地看着,“突突突”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人在驾驶室朝我挥着手,使劲呐喊:“原原,原原,是我。”

“谁?”我看清了,是君君,还有他爸。

君君爸居然站在驾驶室,掌着船舵。“他不是从此不再开船了吗?不是还在治疗心中的抑郁吗?”船靠岸了,我噌的一下跳上了船,和君君拥抱在一起。“快说,快说,你怎么有船了,那艘水泥船呢?”君君爸一笑,仍然掌着舵,眼睛紧盯着前方。

“是爸爸承包了这艘船,爸爸又回来了。”君君嘶吼着,声音比汽笛还大。

我问君君爸:“我可以开吗?”“可以!”君君爸把船舵让给我。我猛地蹦到船舵前,我渴望这一天好久了,双手一把抓住船舵。舵在手里沉沉的,晃个不住,有点欺生。“往左打舵15度。”君君爸发现我打多了,“修正一下,右转舵”。我使劲地扳着,笨拙得不行。君君见了哈哈大笑,我也哈哈大笑,扮个鬼脸,把舵让给了君君,君君很熟练,俨然一个老舵手形象,我在一旁简直看呆了。

船向前行驶着,浪花像开满塘的荷叶一样,向船两边散开,美丽极了。忽然,我发现船开过境了,忙大声喊:“糟了,回不去了。”君君爸一笑,把船速降了下来,慢转舵,再加大马力,提速,故乡的河面又出现眼前,开阔、美丽、富饶。故乡,这艘船又回来了。

来源:红网论坛

作者:红网论坛@宗湘源

编辑: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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