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大退休潮来临，我们终将面对一个“更老”的老龄社会。随着日益庞大的“新老人”群体的陆续入场，以及高龄老年人的持续增加，养老产业不得不面对一系列新课题，一些新职业也应运而生。

从本期开始，快乐老人报推出“银发·潮职”系列报道，通过聚焦多个为老服务的新潮职业，来透视这些年来老龄化过程中的一些新趋势、新变化和新探索。首期关注的是“助浴师”，他们的出现，反映出高龄老人的养老痛点，正逐渐被社会各方看见。

十年不洗澡的老人

对于高龄、失能老人，或是照护者来说，洗澡是一件高危的体力活。

赵京梅（化名）在北京做助浴师，入行近4年，她帮300多位老人洗过澡。在她的印象里，大多数老人起码一年没洗过澡，时间最久的，已有10年没洗过澡，“家人只是隔三差五给他擦擦身体”。根据赵京梅的观察，很多购买助浴服务的客户，要么是因为子女不方便给老人洗澡，要么是因为担心安全问题不敢轻易给老人洗澡。然而，根据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的调查，在各种日常起居活动中，最困扰高龄老人的是洗澡。不过，洗澡是一件私密性极高的事情，老人不仅羞于表达诉求，对家人提出的帮助也时常难以接受。“很多时候，老人不太好意思让子女帮忙清理一些隐私部位，反倒陌生人更方便一些。”赵京梅说。

在赵京梅工作的养老服务机构，每一位助浴师大约每天要服务5位老人（疫情稳定时）。赵京梅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上门助浴的经历。那是一位80多岁的老人，因为重病卧床已6年多。赵京梅还记得，老人刚一接触水，突然大小便失禁。赵京梅心里顿时产生了一丝抵触情绪，她闭上双眼，赶紧在脑中默念“冷静”，之后继续换水给老人洗澡。“老人没有说话，在我给他擦手时，他用手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两下表示感谢。我永远忘不了这个动作。”赵京梅说。

45岁的吉林人金启峰如今在上海做助浴师，入行快三年的他每个月要为七十位左右的老人洗澡。让他最难忘的一次助浴经历发生在今年9月。当时，他接到了帮一位临终老人洗浴的订单。金启峰和同事们过去一看，就知道老人很快不行了。整个洗浴过程中，金启峰都带着紧张和恐惧的心情。虽说临终助浴服务会签署带有免责条款的协议，虽然不用负责，“但总难摆脱‘人是死在自己手上’的那种心理阴影”。洗完后，金启峰和同事们把老人轻放到床上，再测量各种身体体征，当发现和之前的指标差不多时，他们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隔天，金启峰就听说老人去世了。“我入行这几年，什么样的老人都遇上过，就数那天心里最难受。”金启峰说。

温暖的生意

老年人的洗澡之困，是一个隐秘的角落。如今，“隐秘的角落”被助浴师们一点点走近。过去一年多，“上门助浴”服务在国内一、二线城市走俏，除了上门洗头、洗澡，很多城市的助浴师还提供理发、剪指甲、除螨消臭等“一条龙”服务。

看准市场，李民花于2021年3月成立了北京可依居家养老服务有限公司，公司配备了从国外进口的专业洗浴设备，并制定了一套科学的助浴流程。公司至今已服务了超过300位失能老人、残障人士。李民花介绍，公司一般会根据老人失能的程度，安排两到三位助浴师上门助浴。

助浴的步骤比较多。一般来说，助浴师上门后，会先给老人测量体温、血压，检查是否有外伤，判断其当前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泡澡。然后，助浴师们开始铺设助浴设备，之后将热水注入浴槽内，一般水温会被控制在40℃左右，浴槽内还会放入药包。准备工作就绪后，两位助浴师小心翼翼地合力将老人抬进浴槽。为了避免老人感到尴尬，助浴师会给老人的身上铺盖上一条消毒过的毛巾，才给老人清洗。随后是洗头、搓澡、冲洗等一系列常规的步骤。在洗澡的同时，还会有专门的助浴师负责监测室温，以保证老人不会着凉。大约一个小时后，助浴师会将洗干净的老人擦干，抱回床上后穿上衣服，并再次测量血压、体温。

对李民花而言，“上门助浴”是一个温暖的生意，“助浴师除了要付出体力、技能，还可以陪伴和慰藉老人”。在李民花的手机里，保留着一条身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的女儿发给她的微信：“……老爷子精神很好，没睡觉，还一直夸你们，后来居然想起关心我让我早点回家，说我一个人走不安全，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关心家人了，这是第一次，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李民花说，这位老人已经90岁，是我国第一批俄语翻译之一。犯病时，常拿着拐棍去敲银行的玻璃。他不记得女儿的名字，却能准确地叫出助浴师的姓氏。

新兴行业的“成长烦恼”

采访中，多位业内人士坦言，助浴行业的成长之路并不太顺利。几乎所有这两年新入行的助浴师都提到，曾经历过“没有客人”的窘境。李民花透露，团队当初做了不少宣传，但始终没有客人预约。从去年底开始，各地疫情相对平稳后，不少年轻人借助互联网了解到助浴服务，开始尝试为老人购买服务。李民花说，公司几乎所有订单都来自子女或孙辈，接触的客户里也有家庭状况比较一般的。

正因为是新兴行业，国内“助浴师”大多“半路出家”。目前，不少护理学校毕业的90后涌入助浴师行业，但真正能接受高强度体力劳动的并不多，很多人没待多久便纷纷离场。而有一定工作经验的30—40岁的中年人，在体力尤其是腰力方面又不如年轻人，一旦因助浴引发安全问题，极易对企业的可持续发展造成严重影响。

记者从北京、上海、杭州等地的助浴机构了解到，助浴服务的订单量不如预期，这主要与费用超出家属的预期有关。目前，市场上提供的助浴服务大致分三类，一类是固定助浴室，多设在社区；一类是流动助浴车，多为政府提供的公益项目；还有一类则是上门助浴。以上门助浴为例，收费价格根据擦浴、淋浴、洗浴等不同项目，从100多元到500元不等。老年人能不能享受助浴服务，几乎完全取决于子女的经济能力和关爱程度。很多家属听说收费价格后，会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不就洗个澡，怎么要这么贵？”

对于质疑，助浴机构负责人往往有苦难言。李民花表示，由于企业规模小，助浴师工资、交通成本较高，企业目前仍处于亏损状态，经营压力较大。

亟须扶持和规范的行业

不可否认的是，目前助浴服务还属于小众行业。除了很多人在观念上对“帮人洗澡”这个行业不太能接受外，一些机构的服务还不够规范、助浴人才相对缺乏，也是制约行业发展的因素。

有业内人士提到，因为行业本身进入门槛低，很多人想通过助浴介入更大的养老市场。目前，一些助浴机构已在以6万—10万元不等的价格开启加盟店模式；一些原本主营足浴康养的健康养生公司或集团，也开始号称提供上门助浴服务。在业内人士看来，这或许会破坏行业刚建立起来的口碑。从长远来看，如何让助浴这个新兴养老服务行业获得更规范的发展，是亟须解决的问题。

对此，有业内人士建议，相关部门应规范助浴服务的行业标准和操作流程，既保证从业者的专业性，又能在发生意外后明确责任。此外，有关部门还应加强对从业人员的专业培训，落实持证上岗服务。记者注意到，为了提高老年人的助浴意愿，有些地方已在探索完善养老金补贴方式，降低老年人的经济负担。如浙江平湖、山东青岛等地通过政府购买服务，为失能、半失能老年人提供助浴服务。

从2012年青岛率先试点，酝酿近十年的“长期护理保险”也被助浴行业寄予厚望。记者注意到，上海已针对高龄失能老人分批启动长护险服务，通过评估的老年人可享受助浴、导尿等专业服务。在福建晋江，原有的长护险居家护理服务项目今年开始升级，服务项目中的擦浴升级为泡澡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