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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论坛丨陈若谷:崛起与弥散:《黑客帝国》的多重“真实”视阈
红网时刻
2022-08-16 09:3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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崛起与弥散:《黑客帝国》的多重“真实”视阈

文/陈若谷

摘 要:电影《黑客帝国》曾经在20世纪末引发革命性的意义,它以强烈的美学风格讨论了哲学的“真实”问题。随着科技的进步,社会生活本身更多地被虚拟空间介入,物理世界对于实感的体认获得了多元深化。第四部《黑客帝国》延续了“三部曲”对认识论的探讨,也在回应时代新的文化状况。

关键词:《黑客帝国》;真实;拟像;矩阵;元宇宙

如果说20世纪末电影工业对人类精神生产有过可圈可点的贡献,那么其以大众文化的视觉性和娱乐性将哲学领域的“真实”阈讨论极大深化和普及或可充当一例。早在1982年,电影《电子世界争霸战》(Tron)就以人的形态模拟了电脑程序的升级与清理,但那流动的光线特效所表达的“信息高速公路”(超前了10年)概念还无法让人们理解;2年后,威廉·吉布森开拓了一个可供神经/意识漫游的网络空间;20世纪90年代以来,互联网进入社会日常生活,人类开始相信,在肉身之外还有一个类似于密集网格组成的虚拟世界,实现信息的联通。尼尔·斯蒂芬森1992年的小说《雪崩》(Snow Crash)正式描述了一个与物理世界平行的元宇宙(Metaverse)。

1995年日本动漫电影《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想象了一个物质躯壳与内在灵魂可以分离的未来,肉体不再是意识存在的绝对基础,因此人要在这两种“部分的真实”中寻求自洽。义体人素子面对浩瀚的信息海洋时,忧虑而充满期待:“我将去向哪里?”随后就义无反顾地隐匿于无边的绿色代码中。世纪末的1999年,《黑客帝国》(Matrix)面对千禧年的各种困惑,预示了一个机器控制人类的极端情境,人的破碎不是主动的,而是以“缸中之脑”的形态化作人肉电池蓄养机器,一部分人无法把自我感知沉浸于虚拟世界,因此在某种机制下突然觉醒,脱离了矩阵(matrix)的控制。在这个意义上,是人类对于“真实”的追求促使其本能力量的崛起。2021年末上映的《黑客帝国:矩阵重启》(下文简称《黑4》),叠加了此前对于“真实”视域的想象,重新建构了一些特殊的含义。

《黑客帝国1》讲述了22世纪末的故事,人机大战中人类落败而充当起机器的生物能源。人们在现实中沉睡,却在矩阵的拟像里扮演人类社会的各种角色,生活在公元1999年的地球。Thomas Andersen是一家电脑软件公司的程序员,晚上当黑客,名叫Neo。在更早觉醒的人类Morpheus引导下,Andersen选择了象征着进入现实的红药丸,从而挣脱沉睡仓,与其他人类一起进入反抗基地锡安(Zion),在先知(Oracle)和人类女性Trinity的塑造下,认领了自己救世主(the one)的身份。从此“弥赛亚”降临,人类开启悲壮却充满希望的反抗。

后两部续作拓展了原作对世界观的设定,揭露了矩阵里每个身份的本质。Neo相当于一个权限很高的系统程序,救世主(the one)是Neo的自我误读。特工Smith本只是普通的防火墙,但他在系统里对黑客Neo穷追猛打,意外得到后者的代码,因此成为秩序世界的法外之客,即超级病毒,可以无限自我复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Neo进入源代码,见到了矩阵之父设计师(Architect),得知自己的世界只不过是它们启动的第六代“救世主计划”。原来,矩阵控制人类的方式根本不是赤裸裸的强权,而是在第一代完美幻境失败后,引入了“选择机制”,让人“自由”选择是反抗(红药丸)还是臣服(蓝药丸)。然后利用Neo收拢矩阵里不安分的bug集合到Zion,一旦系统重启,人类就会被一举歼灭,而再次启动新一轮程序,周而复始,矩阵势必固若金汤。得知真相后的Neo决然放弃了虚假的使命,否定了选择本身,他拯救恋人Trinity的行为,让系统终止重启任务,人类和机器之间形成了和平的契约。最后Neo在与Smith的终极对决中牺牲。

《黑客帝国》三部曲的落幕可堪恢宏,这几个“非人的”形象将永远在影史上独树一帜,比如一个由勇敢坚定女性Trinity(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引导而觉醒的、专爱却不博爱的救世主Neo;在矩阵中逐渐获得智能的杀毒程序Agent Smith,他具备比人类更为强烈的喜怒痴嗔,并极度渴望自由;机器大帝,有着威严白人男性的数字形象,不屑于人类的虚伪道德;先知,掌握矩阵中的全部数据,实质是一个终极学习程序,其玄奥之处在于能调适因果律和人类的不确定性。此外,《黑客帝国》最大的贡献是它扣人心弦地揭示了缸中之脑(brain in vet)的困境。

所谓“缸中之脑”,是普特南1980年代初提出的思想实验,如果电脑不断对一颗浸泡在营养液里的大脑发送电波信号,让神经处理出成像和感知,认为自己在进行物理活动,比如爬山、划船,那大脑能分辨这一切的真假吗?《追忆似水年华》里马德莱娜小点心的味道是对过去经历最为笃定的证明,但如果味觉、触觉、视觉皆源自人为的信号传导,感官就不再可信。而所谓回忆,则根本未曾发生,可能是复制和移植的虚拟摹像。万千世界,殊异的众相只源于一小节代码的差异……如果是这样,那么人一切精神活动的意义也就抽空了。

每一波新涌来的文化思潮都采用“重申价值”的立场,但后现代主义的革命性却具备内爆的杀伤力。因为后现代不是颠覆价值等级,让神圣的变卑鄙,让聪明的变愚蠢,而是对此前的一切进行毫不留情的釜底抽薪,取消一切价值判断的前提:存在的真实。《黑客帝国》第二、三部演绎了一个穷途末路的世界,比《银翼杀手》(Blade Runner)更令人万念俱灰。人类对真实的追求、对虚伪的反抗,如果都在庞大机器的运算之中,那么这个世界就很难找到对人类而言有价值的羁绊,所谓浴血奋战换取的和平,仅仅是被他者允诺的和平。

1999年还要拨号联网,拨号撤出。如今,网络可以召之即来,麾之即去。来到《黑4》,人类和机器的共存又历经一甲子,步入了下一个阶段。机器与人的命运已难舍难分,为了获得更高效的能源,机器决定复活Trinity和Neo。这次的矩阵将Neo设定为史上最伟大游戏matrix的设计者。也就是说,原有的矩阵matrix是一个主机控制下的系统网络,现在Neo处在矩阵里的矩阵、陷阱里的陷阱,身边有无数的NPC{1}诱导他完成自我规驯,比如处理程序Jude煞有介事地一遍遍提及matrix游戏对其青少年时期的影响。此时,Neo虽感苦闷,却毫不自知已经处于边沁的全景敞视监狱之中。整个影片前半部,都拖沓着Neo挣扎于自我认知的疲惫节奏。

第四部沿用前三部的符号体系,白兔、黑猫、镜面、水流、脑机接口、子弹时间等。大部分都复刻了本来的功能,镜子的含义发生扩容,容纳了这一矩阵中Neo的认知过程。在第一部《黑客帝国》里,Neo与人交易软件时拿出一本书,书名《拟像与仿真》一闪而过。不容置疑,鲍德里亚是导演沃卓斯基有意识暴露自己思考世界真实性的理论资源,也就是说,矩阵世界里的一切都只是高度伪装的模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景观社会”。拉康的镜像理论则更为形象地呈现了拟像的虚伪性和他者眼光对真实性认知的绑架。

主体在想象界通过镜像误认建立最初的自我,因此Neo一直认为自己是Thomas Andersen。而在他从梦魇(即无意识的国度)中惊醒后,遇到代表着梦魔的Morpheus,才得知:Matrix is nothing but a dream. 此时,Neo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只是无数个碎片,确认了世界的虚伪性。他吞下红药丸,决心面对另一种命运,镜子此时变得完整。这只是Neo刚刚进入镜像的阶段。随后,Trinity的引导和先知的暗示都逐步促成了Neo的主体性认知。需要单独加以说明的是,为何Neo身为程序,却能够摆脱机器的控制,可能是Trinity发生了作用,她类似于一个圣灵,她说要有救世主,于是Neo就成为了the one。这在第四部里可以得到证明,Trinity甫一觉醒,就恢复了在矩阵里飞行的能力,而Neo却施展不得。

在《黑4》里,由于Neo被不止一次地更改DSI(数字自我形象),外貌发生了变化,因此黑客们多年来寻人未果。在他者的眼睛里,Neo曾经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秃子,这个形象对应了Smith的说辞。而当他穿着睡衣颓废地待在盥洗室,侧面镜像又显示出他是一个白发的老头。这也是为什么当Neo看到酷似Trinity的Tiffany时,从餐厅的桌面上只倒映出一张陌生女人的面孔。由此我们得知,长久以来Neo将看见的镜像与自我混同,产生了误认。因此游戏公司设计师的自我一开始就是虚假中的虚假,降格为小写他者的想象式的镜像存在。

复活后的Trinity被篡改了记忆,一直自称为Tiffany(这个名字反复被她意识里的母亲和朋友强化),只有在拒绝了这个称呼之后,她的记忆和能力才能复原。《黑客帝国》第一部故事的高潮是Neo复活的情节,即对“弥赛亚”身份的确证,此后他一路摧枯拉朽地展示了救世主的能量。但这也揭示出另一个具有普遍性的困境:“我”的理想自我是他者无意识的奴隶。雨果·维文扮演的Smith最经典的场景是在雨中大喊Mr. Andersen,这个称呼从一开始就暗示了,救世主Neo和程序员Thomas Andersen一样虚假,它仅仅是系统矩阵(matrix)里的一个坐标,绝不是人类。

虽然救世主的信仰不过是虚幻,但Neo存在的真实意义是机器文明的进化契机。这种超越了名字的寻唤其实极具力量。在马克思主义那里,解放的动力来自阶级压迫,而《黑客帝国》能量的根源不在于此,更不在于血肉之躯以弱胜强的神话新编,而是出于对一切被强加的假象的对抗。

柏拉图《理想国》的洞穴隐喻,不是以虚假和真实为区分,而是以可见和可知来实现认识论的递进。人偶在火光中的行动投影到了墙壁上,洞穴囚徒认为那就是真实世界,待他转头而望,才知此前所见只是影子。离开洞口后,终于可见那些人工制品模仿的“原型”。这时洞穴人逐渐了解到可知和可见的区别。等他在广阔大地上抬头望到太阳及其光明,才了解了,只有阳光才是真实,其他的一切都是真实理念的显形。我们无法获知洞穴人是否也如我们现代人,某天甚至会怀疑太阳的真实性,但至少他掌握了一种思维:不断走出嵌套,不断学习拒绝。

布莱希特打破“第四堵墙”,要求观众脱离沉浸式体验,放弃虚伪的共鸣,恢复批判的能量。第四部《黑客帝国》也借用了这一方法,它取消了革命性冲击的企图,模拟一群坐到了观众身边的主创,从时空双层面实现次元穿越,对影视行业甚至思想市场的理论都一一作出回应。

《黑4》里有三段嬉笑怒骂的“官方吐槽”。第一段是项目组晨会讨论如何“炒IP”,顺便回应了全球观影者的期待。经理人扬扬自得的宣言代表了一种卑劣的消费文化,影视续作无论如何致敬经典,只不过遵循着资本自以为是的逻辑;第二段是法国佬Merovingian唾沫横飞的谩骂,他指责后现代的文化现状,粗糙颟顸,毫无原创性,是对审美和风格的败坏,当然他间接地指出了当今观众的肤浅;第三段是结尾“彩蛋”,组会人员私下吐槽“电影已死,不如拍《猫客帝国》”,表达了沃卓斯基在内的电影人对于叙事(narrative)的悲观;叙事已死,唯独“撸猫”能取悦当下市场里的所有分众。

我将这种黑色幽默视为沃卓斯基在与资本妥协时的一份“免责声明”,也许她希望以自我解构、自我分裂、自我放逐的方式换取对其平庸续作的豁免。

准确地说,不是叙事已死,而是元叙事(meta-narration)已死,元叙事即宏大话语,是后现代哲学家利奥塔提出的概念,即对一个主导思想赋予合法性,是一种总体化思想,绑缚在元叙事上的历史意义和知识叙述因此具有专制性。但后现代的知识生产与流通形式已经改变,话语和价值体系更加分散。势所必然,整体性的元叙事是被后现代拒绝的。更严重的问题是,拆解元叙事的话语策略本身也变得矫揉造作。今天电影人把玩的元叙事,本意虽是揭露叙述之霸凌真相,但这类叙述的重复性演绎,已经难以恢复新鲜生猛的冲击力。

机器世界里的唯一疯癫者Neo,虽然吞下大把大把的蓝药丸,却依然不适地观看着周围的人们,这些人兴味盎然地扮演着自己的游戏角色,他们对于意义的反讽过于悠游自在。

在人们被迫拘禁于矩阵的时代,他们不拥有任何东西,只有无奈的犬儒或者压抑的愤怒。但60年后的世界,人们也许知道自己寄身于此,却依然能够自得其乐。人主动地成为虚拟世界的一部分,并不断为这个矩阵世界贡献出微弱的流量,且以此为荣。为了应证心中诡异的猜想,Neo在游戏Matrix代码里植入了一个不断重复的Modal,并用Smith的身份掩饰Morpheus的意识,最后Morpheus觉醒,Neo的猜想实现了。Morpheus-Neo-分析师,层层嵌套,组成了严密的“套娃”。那么被无上强大的电脑主机控制的矩阵,何尝不可能有千万个?

目前大炒的元宇宙概念和NFT虚拟收藏,本质是承认去中心化,抹除核心价值,消弭真实边界。因此,meta是一个创世的起点,它可以被不断地重新诠释,那些回顾前三部的片段,也许不是为了迎合情怀以飨观众,而是为了构造闪烁的多重世界,反复污染源代码。复数共存的元宇宙,它既然可以诞生100种意义,也就可以被取消第101次。多元的声音有时让人空虚,这就是这部电影让人看完后怅然若失的原因,仿佛清晰地看到了在浩瀚的宇宙里,每一颗意识晶球都是孤立悬浮、随意飘荡的尘埃。

Neo还有必要去找分析师{2}谈判吗?事实上,Trinity和Neo一起溯回到源代码,与分析师进行了一次幽默的对峙,不是协商,而是宣布:“我们这就去改变一下你们的世界”,比如“画个彩虹”。很多粉丝失望的理由在于,第四部看似是中年男女的恋爱续篇。对此,本文想思考,这部电影是否已经在这个时代一无是处,是自我阉割,还是所谓“进步的回退”?

看看电影里表达出的新变。23世纪中叶,人类与机器的关系空前密切。人可以实现机械化,所以战斗中牺牲的Morpheus在人类聚居地IO(Zion基地已被彻底废弃)以“粒子型法典”呈现,虚拟程序可以向现实世界投影。人类开始承认在碳基生物之外,其他智能具有的情绪化价值。那么人类还有什么立场去设置自己的对立面?少了一个敌人,也就是少了一个他者,少了一个自我认知的维度。这其实完全能够回答这个问题,60年前最英勇的战斗飞船船长Niobe,怎么变“修”了?救世主神话的标准叙述应该是,那个位置虚位以待,只要被言说者出现,群众的激情就会被点燃。在《黑4》里,本应是英雄回归的热血戏码突然遇了冷,因为Niobe不打算为救世主献出生命。她认为自己有品尝草莓和蓝莓的权力,即便它们的DNA同样是从矩阵的基因库里得到,即便这味道可能是另一种欺骗。

当下的世界,虚拟技术指数级增长,连财富交易都呈虚拟化趋势,社会也势必将不断迁移活动场所。那么人们还有什么必要追寻真实呢?其实,是时代沧海桑田的变化,让我们失去了曾经的《黑客帝国》,《黑4》只不过是比我们更为激进地拉快了进度条而已。

不过,沃卓斯基似乎留下了一个“光明的尾巴”。Trinity和Neo的两次握手不是可有可无的恋爱“发糖”。因为在虚拟社会,人和人之间也许极难发生肢体接触。触觉传递的似曾相识之感,依然在暗示人类的某些感觉无法复制。{3}

如果说Neo置全人类于不顾的行为,恰好给理性的机器世界展示了非理性的力量,才让人类获得长达几十年的喘息。那么,《黑客帝国》三部曲其实讨论的是一个既破又立的故事。那就是人类虽然被虚幻包裹着,分不清自己是具有自由意志的生命体(玩家)还是被人操控的程序(NPC),但仍然有希望因其与机器的差异性而开辟一条生路。人类无法以精密理性的方式与机器世界抗衡,但唯一能够保证我们依然存在的思路是保持人性——非理性的感知。正如自主祛除了克里斯马象征的Neo,他仅仅被对恋人的牵挂支配着,追寻爱情这个人类历史上非理性的小概率事件。他的觉醒,是爱的觉醒。

机器人比人类少了个人主义——他们根本没有基因缺陷,所以他们的世界根本不可能发展出人文社科学术。我们从机器大帝,那个仪表堂皇的老头身上看到了20世纪人类所追寻的纯粹理性,这份理性看不起人性中愚蠢的不确定和怯弱的摆动。可是在《黑4》里,沃卓斯基非常有预见性地回应了这个时代已经露出的端倪:机器可以人格化,那个戴着蓝色镜框的分析师,阴险狡诈、出尔反尔,一反其前任的理性、整饬和威严,比人类更像人类。但分析师(Analyst)这个程序更为智能,他学会了爱情的一点奥秘,明白了人类情感是一种具有动能的结构。这对于机器来说是革命性的,只不过,分析师显然离熟练运用这种知识还差得远。这才是人类依然、暂时还存在的原因。

反过来说,人类在爱情乌托邦外实在是无法走得更远了。用Smith的解释更精确,人类将现实定义为经历痛苦和不幸,因此最高人类文明的状态不接受完美。这才能更好地说明,在意识形态的缝合处之外也许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另一种意识形态,而不一定存在着“外面”的真实。人类不是一直“问世间情为何物”吗,万一爱情也是一种被矩阵制造的意识形态或者机器般的理性选择呢——从生物进化论角度是说得通的。那么,对于爱情构建的信念,也就闭上了大门,让人类彻底走投无路。

上文一直在论述,《黑客帝国》告诉我们没有什么现实,一切只不过是互相镜照、无穷无尽的虚拟现实。那么在此猜测的第二个故事也很有趣,就是它其实拥有一个更可怕的终极现实:机器用沉睡仓供养人类的方式根本不具有性价比,矩阵是个谎言。23世纪的机器早已学会人类这微不足道的情感,随时可将人类碾为齑粉。或者说机器不懂感情,不会模拟人类的非理性这件事本身,也只是另一种机制。一些觉醒的人类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决定假装被蒙蔽,于是编造了一个漫长的故事。这才是《黑4》故作轻松地宣布要推翻原作转而拍摄《猫客帝国》的原因。

理性的科学筑造出虚拟世界,反而点亮人们的乌托邦热情和合理化恐惧。《黑客帝国》从来不是一个声张“人类中心主义”的作品,《黑客帝国》表达着对(理性的)文明的不满,人类从蒙昧中解放,却重新拘禁自己,自认为生灵高贵,却永远让工具理性先行一步,因此常常陷入历史发展的“否定的辩证法”悖论。詹姆逊说,乌托邦揭示人对未来想象的局限,当超越了这个局限,我们也就无法想象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长久以来依赖的认识论虽然依旧有效,但真实已经很难再凝聚起来,认识真实也就变得遥不可及了。不知待下一部《黑客帝国》问世,那些观众还是和我们一样的情感生物吗?

注释:

{1}所谓NPC,即非游戏玩家,只为执行某个特定任务,与玩家展开有限度的轨迹互动,不具有自由意志。本质上是功能单一、代码简单的程序角色。比如第一部《黑客帝国》里突然出现的红衣少女,第四部里新出现的杀人蜂群。

{2}《黑4》里分析师取代了建筑师,成为这一代矩阵里的机器大帝。

{3}需要回答为什么要让两人复活并处在朦胧的爱情感知里,分析师解释若即若离、求而不得的距离发电量最大。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青岛研究院)

来源:《文艺论坛》

作者:陈若谷

编辑:张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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