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旧居像座矿山，蕴藏着昔日时光……

2022年2月5日。正是壬寅年正月初五，头一天正好立春，同时也是北京冬奥会开幕的喜庆之日，突然传来信息，有人要租我家岳阳旧居，住房已经闲置了二十二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人租，给旧居增添人气也好，于是利用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回了一趟岳阳。

门锁已经锈蚀，只得破门而入。

进门的瞬间，踩着积满厚厚灰尘的地面，望着被灰尘笼罩的一切，我愣了好一阵，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陈年往事在心中翻腾汹涌，件件物品都有故事，诉说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我，在昔日的时空中穿梭。

一、喜迁新居

1982年10月22日，从纸厂干打垒平房搬来西区一栋104号，当时，能分配到这套二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单元新房，被很多人羡慕。当然，与现在的住房要求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当时，真称得上是小康富贵了！我很满足，一住就是十七年，直到2000年，趁新世纪之风，才迁居长沙。

用现代人的眼光看，一家五口住六十多平米的房子，确实很拥挤，然而，比之于当时蜗在一间窝棚似的干打垒，真有天壤之别啊。

我将北阳台改成厨房，在原厨房架一张上下铺的双人床，变成孩子的卧室。我们夫妻住进次卧，将主卧室腾出来，改成书房兼客厅，与南阳台相通，这样，原有的客厅自然成了餐厅。当年南阳台外还有56平米的小院子，我将院子一分为四，一家人齐心协力挖了一个云形鱼池，鱼池边种了一棵葡萄，葡萄架下设有鸡笼兔笼，另一边种了两棵橘树，在靠窗处设置石桌石凳。这样，小小庭院，很自然地扩展了我们的活动空间，增添了许多生活情趣。人欢鱼跃，鸡鸣兔跑，其乐融融，最搞笑的是甚至引发邻居用长竿从五楼垂线下来，欲钓我家鱼池的金鱼哩！

看吧，这张发黄的照片，生动地记录了两崽崽在小院学习的情景。

二、 书香沙龙

在吸顶灯的光照下，客厅仍然十分雅致，浓郁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时钟下，“书香之家”金色牌匾熠熠生辉。博古架上摆放着作家李望生先生赠送的山水盆景，他为人厚道，当年在港务局工作，最熟悉水手生活，出了好几本专集。因为知道我爱寄情山水，他在三峡旅游时特购得此盆景相赠，同时还带来许多在小三峡拾到的多彩鹅卵石。他兴奋地谈及邂逅丁玲的情景，说丁玲十分钟情三峡鹅卵石，所以也拾了一些与我分享。我们聊得很愉快，从《莎菲女士日记》谈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从鹅卵石谈到胡也频、沈从文与丁玲的趣闻轶事。李望生先生的深情厚谊，我一直铭记在心，现在，他应该也是含饴弄孙的长者了。

整齐排列的一排书架顶端，挂着当年岳阳市文联主席李自由先生所书“乐在其中”的横匾。自由先生身材高挑，平易近人，多才多艺，著作颇丰。认识他很偶然，在文代会期间，我对参演的戏剧随便谈了谈个人见解，会后，他来到我卧室交谈，便成了朋友，在一次挥毫泼墨之际，他对我说：“爬格子实在是苦中作乐啊！”随即为我写下了“乐在其中”的横幅，深含相互鼓励之意。

与博古架相对的墙上，高悬着湖南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颜家龙先生所书墨宝“彗星光痕”，格调高雅，雄浑劲健，极富阳刚之气，宛若彗星之光，特别炫目耀眼。

翻开书架内的影集，首页是一张三人合影。

这张照片拍于1986年。

1986年属丙寅年，也是虎年，虎虎生威，我正步入“知天命”的年龄段，已深知理想与奋斗的关系，当时生活美满，工作顺利，如日中天，心情格外开朗，常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慨。年轻画家周铭举老师赠我一幅油画，很合心意。我凝神良久，写下《海韵》：“天空辽阔，海浪澎湃，鸥鸟搏击，岩岸崢嵘，旷达勇猛，坚定进取，动中有静态，色里听涛声，挥洒磅礴以蓄势，勾勒缜密为传神。”既是对画面壮景的描述和对画技的称赞，也是当年自己心情的写照。后来，书法家罗固哉先生将《海韵》题写一幅横轴相赠。挂上油画和横轴，寒舍顿时蓬荜增辉，便欣欣然邀约周罗二位在书画前拍照留念。时光荏苒，一晃已达三纪，整整三十六年了。周铭举先生早已高就，罗固哉先生仍以挥毫泼墨为乐。

小小客厅，算得是小小的文艺沙龙。

三、爱巢之宝

卧室布局紧凑，空调下的梳妆台静静地陪伴在书桌旁，卧铺上依然盖着当年最流行的床罩，虽然蒙上厚厚灰尘，仍然渲泄出一派温馨。望着曾经的安乐窝，禁不住泛起许多甜美记忆。卿卿我我，琴瑟和谐，夜深人静，我常常伏案写写画画，妻子常常伴在身边，就像梳妆台伴着书桌一般，有时怜爱地送上一杯茶，催我早点休息。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芝麻开花节节高。

打开床头柜，一个铝制饭盒赫然在目，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这种饭盒价格不菲，妻子当年在军工单位上班，早出晚归，工作紧张，我特从武汉抢购此盒，以便带饭解决中餐。后来生活好转，她仍将其视若珍宝，成为票证收纳盒。粮票、油票、豆腐票，布票、肉票、火柴票，以及其他五花八门的购物凭证，一家子衣食住行的重中之重，几乎全装在这个极为普通的铝制饭盒中。它是妻子操持家政的权杖！小日子过得顺顺畅畅，和和美美，妻子的操劳功不可没！

饭盒旁放着一个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梳妆盒，是当年我母亲的“聚宝盆”，装着各色纽扣和针头线脑，以及做鞋专用的小铜锤、顶针之类。“聚宝盆”下压着一本《人民文学》，翻开《人民文学》，哎呀呀，里面夹着大大小小不同类型的鞋样。望着这一切，泪眼中就出现了母亲深更半夜灯下依桌剪裁的情景。我随即从床头柜下找出一包妈妈精心缝制的虎头童鞋和童枕。妈妈心灵手巧，缝制的虎头鞋，颜色配搭协调，红底色，充满喜气，滚边的针脚匀称，像镶嵌着串串珍珠，老虎形态，栩栩如生，眼睛圆睁，很有神韵，仿佛定定注视着面前的你！简直是出神入化的工艺品，凝聚着慈母一片爱心，寄托着慈母殷切希望，盼望儿孙们虎头虎脑，健康成长，虎虎生威！慈母仙逝多年，享年104岁，妈妈呀妈妈，如今，这些都成了我们家的传家宝啊。

卧室大柜中还藏有不少珍贵纪念品：

装满岁月沧桑的破旧的皮箱，它陪我读小学，伴我进中学，随我入大学，跟我走入社会，装满了我的酸甜苦辣，见证了我的一生！箱内那块天王表，是建党八十周年，岳阳造纸厂党委赠送的礼品，鼓励党员与时俱进，我一直珍藏着，舍不得佩戴。旁边那对小铜钹，是妻子家的祖传，她妈妈的妈妈玩过的，妻子玩过后，又给我们的儿女玩，后来又给孙辈玩，它至少伴随了五代人的童年，见证了五代人的成长。

箱内还有发小赠送的彩绘檀香扇，绘有写意山水画尽显高雅气质；大学同窗所赠绣龙绢扇，展示金龙戏珠，充满活力，给人以昂扬向上催人奋进的力量。

每件珍贵古董，都脉脉含情，有一段生动的故事，能搜寻出许多人生感悟。

四、圆桌会议

旧居是孩子们成长的地方，除了学习外，都分担一些家务。女儿负责收衣折衣，大儿专管餐后洗碗，小儿则扯草喂鸡喂兔。餐厅便是一家子团聚之所。

直径80公分的小圆桌，既是餐桌，也是孩子们完成家庭作业的课桌，更是商讨家政的会议桌。家里的大事小事，常常在就餐时召开“圆桌会议”。一次，我随便谈了谈单位有关“竞标上岗”之事。大儿子听后写了篇《爸爸中标了》的作文，他试探着寄到岳阳电台，居然播出了。听到广播，他举起双手，不停地纵身高跳，那劲头真要把天花板戳穿！这篇文章后来又在《小溪流》上刊登，对他更是莫大鼓舞。他于是爱上了舞文弄墨，陆陆续续有些文章见诸报端，不料，《为外国友人指点迷津》一文居然登上了《人民日报》头版，更使他对新闻产生了浓厚兴趣。《岳阳晚报》也以《一个青年的记者梦》为题发文鼓励他继续努力。而此时，角落里竟吹来冷风：“哼，哼，看他作一世的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冷言冷语反成了激励因素，他夜以继日，刻苦攻读，终于“美梦成真”，在武汉大学新闻系毕业，颇有“中标”的意味，影集里还珍藏着一张他拜访华国锋同志的纪念照。那是他在北京采访两会新闻期间所拍。

大儿勤奋，小儿贪玩。在大摞书报中夹着一封大儿子从武汉大学寄给弟弟的书信，洋洋数千言，深情讲述“路要靠自己闯出来，命运要靠自己把握”，启发贪玩的弟弟努力学习。真是血脉相连，手足情深，亲情无价啊！读着读着，我的眼睛都湿润了。有哥哥作榜样，小儿总算争气，也获得研究生学历。

作者简介

邹昆山，汉族，1936年出生，195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系中共党员，湖南作家协会会员，参与编辑出版现代交际学丛书，著有《演讲学》，小说集《彗星光痕》和散文集《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