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兵车行》

兵车辚辚，正倾轧着你翻书的肺叶

一匹红鬃马，对整个唐朝战事仰起脖子

轻鸣了数声，杜甫找到鸣声绝佳的形容词

咸阳桥，隐约在蹄声的尖埃里

汉家华山两百州

土地荒芜，野草众生

又一年赋税重压

新妇扬起了手中的锄……

青海边战场的鲜血压弯了叶尖

草叶倾斜，又渗入了土壤

无人捡拾连云的白骨

月色倾斜，哀嚎声也倾斜

都晃荡在杜诗的结尾

你读诗是另一次倾斜

秋风里茅飞三重

八月风吹

一重茅去了林梢，一重去了沉塘坳

一重仍在南村孩童的手中

转身的一个鬼脸

多出一个盗字，与半个叹词

漏雨如麻

滴在蓝色的被裘，娇儿的鼻息

子美辗转的无眠——

一幢幢广厦，一批批寒士，一个个欢颜

都筑在幻境的秋色中

石壕村

石壕村一处小巷

犬吠声，县吏的怒吼声

老妪的争辩声均低于暮色

婴拳紧握长夜的辽阔

一封家书仍有战地的火焰

与生死的两面——三男一生两死

天一定是灰暗的，血在流……

凄厉的风吹过剑的寒光，又吹过萧萧马鸣，与车的辙痕……

一张疆域版图等于尸骨遍野

等于家破人亡

都填统在唐王朝野心的凹陷处

望不到边的是权力与欲望

众山之小

杜甫捋着长须，仍在泰山之巅

踩着云朵的软梯与节拍

让唯一动词“览”众山之小

我说我是小的部分

你是光的部分，视网膜上的仰角

巫峡高处的猿声

只要处在巫峡的任意高处

落在你耳膜上的猿声

过了夔门

别处的哀愁

就再没有哀愁可言了

落木，是秋的怒发冲冠

你停下酒杯，停下病酒

却停不了对唐王朝战事的担忧

一首《登高》诗

那么冰凉，那么孤独

你用尽整个一生

也没找回治愈病躯的一剂良方

一弦新曲《琵琶行》

湓浦渡口，枫叶与荻花

让左岸瑟瑟，右岸也瑟瑟

没有缠头，没有红绡

不知罗裙有没有酒污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琵琶女

拨动了大弦小弦

不管是《霓裳》，还是《六玄》

不管是嘈嘈，还是切切

只击中一个天涯沦落人

与一艘船的晃荡

整个浔阳江面万波涟漪，灯火阑珊

而一首《琵琶行》的标点与叹息，越过一千年长的河流

却击痛了翻开书页的拇指与食指

于钢筋混凝土丛林

与发动机轰鸣声之间

一份寂静的所在。一杯清茶的沸点里

看一粒尘埃如何定，如何落

看妆泪阑干。如何透过青衫，如何透过心凉

从军的阿弟，贩茶的商人

仍守望一弯月明

你守着一条江水的寒冷

一位老者守着病躯，浊酒与猿鸣

守着你那一曲琵琶语的寒冰

《长恨歌》补叙

马嵬坡贵妃墓地单飞的一只蝴蝶

仍在低旋。仍在叙说。

仍在抱怨唐朝诗人白居易为何在它的痛点上

打了一个结，一个叫《长恨歌》的结

关于不早朝，关于宠爱与朝朝暮暮

芙蓉帐前，一曲霓裳羽衣舞起

连媚眼都有了红晕，酒樽里的月色

开始摇晃

千乘万骑，踏碎的马蹄声兵临城下，使整个唐王朝

都摇摇晃晃

《长恨歌》的长恨到底有多长

所有的补叙，算不算新的补丁

新的伤口，或盐粒

白朴的《梧桐雨》一直下到了晶莹，两颗泪珠而已

一颗是恨，另一颗也是恨

洪昇的《长生殿》一直牵到了银河，一座鹊桥而已

所有相见，都是满天繁星

都是梦的眼睛

读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有感

密州与梅州扬尘千里

十年生死，两端都茫然

将由马嘶所替代

由梦所牵引

彭山的一个斜坡

它的松涛声，是什么词语在命名

铁錾与《亡妻王氏墓志铭》碰撞的那一击声响

有一句还带有火星

穿过宋朝的风穿过墓地

也一定穿过小轩窗

发亮的银簪

刚好插上高绾的云鬓

吴和君，笔名默脉，邵东市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社全国青年诗歌刊授学院93届结业学员，有诗文散见《诗刊》《诗潮》《诗歌月刊》《湘江文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