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里一年四季总喂着十多只鸡,最多的时候有二十来只。除了一只公鸡、三五只线鸡,其余都是母鸡。
家里有一大群生龙活虎的鸡们撑腰,父母心里总乐滋滋的。这倒不是把它们当宠物来饲养的。在那个年代,喂鸡是维系一个家庭现金流平衡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那时家穷,父母除维持一家七口人的生计,还要筹钱送五个子女读书。鸡是每家每户的宝贝,母鸡成了生蛋卖钱集攒学费最重要的工具。在我们姊妹一个个跳出“农门”后,乡亲们跟我们开玩笑道:“我们的岁月是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你们家的几个大学生更是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啰!”乡亲们的话糙但理不糙,事实确实是如此。如果没有这些鸡们的鼎力支持,父母从何处筹集我们的学费呢?
其实,鸡屁股里抠出来的岁月,也不是那么好抠的。

在以前的农村,养好一窝鸡也不容易。(图源:时刻新闻)
那时的小鸡都是自家的蛋由母鸡孵出来的。孵化过程中少不了人的照料。母鸡孵小鸡期间,一整天地蹲窝,等它饥饿时,母亲就特别给它喂食,让它吃饱了赶紧去继续孵蛋。如果它很长时间待在外面,鸡蛋不能保持合理温度,容易出现坏蛋。有时母亲会把孵蛋由里向外挪动位置,保证受温均衡。有时晚上会拿出每个孵蛋在灯下照一照,判断是否有寡鸡蛋。
刚出生的小鸡,需要花费很多的心思去照顾。小鸡的受感温度不能波动太大,而且怕风,特别是怕西风。在我的记忆里,每次发西风,母亲就很紧张,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计,把小鸡一个个捉到放了旧棉絮或稻草的箩筐里躲起来,躲瘟神一样。小鸡要是受凉了,很有可能会让它出现呼吸道等其他方面的疾病。那时的治疗条件没如今好,如果生了病,治愈特别麻烦,存活的几率就很低。小鸡喂食时也要注意和大鸡分开,避免小鸡在争夺食物时被踩伤或踩死。
有一次,西风起时,母鸡带小鸡跑到小竹园里玩去了,母亲没来得及处理危机,死了4只小鸡,母亲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喃喃自语道:“可怜的小家伙,都是我大意了啊,你们早日超生去吧!”
童年时,我家院落的四周都是农田,喂鸡并不轻松。
稻谷未收割前,为了不让鸡们损害庄稼,父母就在庭院西头的小竹园旁,利用猪圈和厨房的两方直角土墙,另两方砍了自家竹园子里的竹子,围扎了一个竹篱笆的围栏,鸡就被囚禁在这里。
这样,母亲每日就有一项例行的工作,就是早中晚,把家里的鸡食调配好煮熟,再给鸡们喂食。因为那个年代粮食紧张,大米基本上只能供人食用,鸡的食料主要是由细米子、米糠、蔬菜、野菜等混合加工而成的。
每次,只要母亲吱呀一声打开厨房的那扇侧门,失去了自由身的鸡们,不用召唤,就会主动蜂拥到母亲的面前,伸长脖子,摇头摆尾,咯咯咯......欢快地叫着,等待主人的施舍。当母亲把鸡食均匀分到鸡食盆里,它们就咯咯咯的点头哄抢,那感觉,像是好几顿没吃过食物一样。
只有在稻谷收割完后,广袤的田野才成了鸡们自由自在的天堂。每天一大早,公鸡就会有组织、有计划的带领它的团队到田野里去潇洒。特别是秋冬季节,田野里的紫云英还只生长了几片小叶,收割时遗落的零星的稻谷以及还没来得及躲藏起来的虫子都成了鸡们主要的美食。每天,鸡们的食袋会装得满满的,走起路来在胸前晃来晃去,像大人物走着官步。鸡们把附近田野的食物享受完后,有时公鸡就会带着团队到离家二三里地外的田野里去。此时,母亲总会提心吊胆,怕出意外。就如手里的风筝,飞得越高远,越不好控制,越不放心。当母亲实在无心关注时,就会“喌、喌、喌、喌......”地朝鸡们呼叫,鸡们听到母亲的召唤,就会咯咯咯的唱着歌,飞的飞、跑的跑,争先恐后抢着回家,抬起头,一双双滴溜溜的期待的眼睛,在母亲周围打转转,像等待母亲颁发荣誉勋章一样。此时,母亲总会满目慈祥地撒些鸡食,让鸡们心满意足。
平时,母亲还要防止其他动物如野狗、野猫、黄鼠狼等咬伤或咬死鸡们。在一个“喜看稻菽千重浪”的大白天,一只黄鼠狼窜进了关鸡的围栏,鸡们一片恐慌,不安稳地大叫,母亲在附近的田垄路上挖草皮,凭其经验,感觉不对劲,抄起锄头就往家赶,并对身边的黑狗大喊道:“黑虎,快,回家救鸡!”只见一个黑影“汪汪汪”大叫着,风一样往家赶。黄鼠狼处理危机的意识非常强,听到狗叫声临近,跑得比谁都快。因黑狗来得及时,那只鸡只被咬伤了脖子。
那时,喂鸡最怕发鸡瘟。鸡瘟出现时,瘟死的鸡或埋或烧,还要消毒。否则,一旦蔓延,会祸及乡邻。没了鸡就意味着,一家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孩子的学费、吃穿人情财帛……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会遭受不利影响。
每次发鸡瘟,大屋湾中的鸡都会死光。我家是单门独户的,离大屋湾有些距离。只要有鸡瘟的信息,母亲就会把自己的鸡全部关起来,避免与外界接触,母亲还会到兽医站买些药喂给鸡吃或拌到饲料里给鸡吃,这样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好几年都躲过了鸡瘟。母亲听说,让旱鸭子和鸡在一起生活,可以降低鸡瘟的风险,第二年就特意买来二只小鸭让它和小鸡一起长大。母亲总是想方设法延长鸡们的寿命,保证它们的健康。
有一年,邻居一只被感染的公鸡跑到我家院子里来了,我家的鸡未能幸免于难,为此断了财路,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为了我们的学费,父母到处去借,但还是有限。我和三弟的小学老师,见我们为难,主动跟我们垫付了学费,还拍着我们的肩膀嘱咐我们道:“好好读书,其他的不用担心!”
如今的农村,都进入了小康,农民不需过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岁月了,喂鸡的任务也交给了专业化的养鸡场。但我每每忆及童年的这些过往,总让我念念不忘,总会在前行的路上细细品味。
当乡下的亲戚专门为我送来自家的“土鸡蛋”时,我总感觉比城里买的鸡蛋的口感要好很多,也许这是我对过去的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吧。(文/曹月清)
来源:红网论坛
作者:曹月清
编辑:陈子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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