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萧萧词典体长诗
《中国地名手记》增订本出版
附录马萧萧早期作品
插图为马萧萧水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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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萧萧，湖南隆回县人，1970年6月出生。1989年3月特招入伍，历任炮兵、排长、师政治部干事、军区专业作家、《西北军事文学》主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3岁开始发表作品，出版诗集、散文集、评论集、长篇纪实文学、画册20余部，曾获首届中国十大校园诗人奖，首届中国十佳军旅诗人奖，首届甘肃诗歌八骏，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具影响力诗人奖，首届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奖，第四届全国优秀妇女读物奖，第九届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第一届、第四届黄河文学奖，首届《飞天》十年文学奖，首届《延河》最受读者欢迎奖，第二届《红豆》文学奖等奖项和荣誉。现居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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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萧萧少年成名，我与他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校园诗歌兄弟。之后他携笔从戎。灵秀的南国故土，沉雄的西北军旅，以及他在易学、水墨等多方面的学识，为他的诗歌创作注入了丰富的营养。词典体长诗《中国地名手记》，是他历经二十年创作、增订，十里挑一精选而成的一部心血力作。在这部独树一帜、不可复制的诗歌长卷里，萧萧以其简洁、智性、新奇、开阔的灵动笔触，充分发挥词语的张力，展现出了一幅博大异美的中国地图、“诗与远方”的心灵画卷。为拓展中国新诗的路径，贡献了自己的非凡才情。
——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主席团委员邱华栋
昨夜东风吹梦远，最敬爱一片江山。这是一次诗歌意义上的山河判断；是一种写作层面上的狂飙突进；是一个人信心和勇气的单骑千里；是一场引缰纵马的诗词祭献。萧萧以二十年之功，成就了他的《中国地名手记》——它怀揣一颗赤子之心，驳杂、绚烂、繁华，令人肃然起敬。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在这些缜密的诗行中，试看一个白衣胜雪的湖湘才子，怎样持守着一份隐秘的热情。在这本浩瀚的诗歌辞典里，试看一个萧然自远的西北诗人，如何决绝地穿州过府，五湖四海，以剑为笔。
——全国政协委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叶舟
马萧萧的诗歌，因其拥有具体的精神出处，从而具有了强大的生命力和独特的美学体验！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雷平阳
《中国地名手记》选章
序
苍天之下
横竖撇捺汉字
摸爬滚打汉子
眼可望天
脚不离地
每个人走在
大地之上大道之上
都是云的根须
太阳打铁
月亮煮酒
苍天之下你我他它
都能用脚跟结出一个地球
A
想起一个叫阿柔的草原
每当我看到一棵小草
就希望再看到一棵，再看到一棵又一棵
看到它们无边无际地连成一片
看到一瞬间：卓玛、牧歌、美酒……如闪电
之后我目光像一笔再也收不回来的
债，欠在天边
爱莲池畔所思
诸花之胜，可入法眼？
让我写下：十指莲心。听我说
“这生活无不淤泥，你劳作的双手
恰恰能捧出一枝沸腾的娇艳”
临睡前，谁一洗再洗
生怕这两个闲不住的五指先生
一桨一桨划脏了夜色的表面和夜梦的里面
B
巴丹吉林
路已如露，路已不知被蒸发到了何处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只是上帝的乘客
少部分人，在帮上帝做乘务员
个别人要做上帝的副驾驶
蓝得可爱的天空，除了蓝，便似乎一无所有的
天空，突然在日渐低落的湖面上
献出几朵白花花的银锭
风，是一个不带盘缠只带沙粒的旅行者
它唯一的财富，正是它那颗一贫如洗的心
巴塘草原一角
那是一种五彩缤纷的素——
蓝天，白云
绿草，黑马
还有一位低头取经的红喇嘛
只有我是荤的
在溪边，想洗、又不敢洗手
白银赠友
我不反对
在白银市
你有一颗黄金的心
游白云山
我又不是叶子、不是花朵，我咋知道
它们绿得累不累、红得爽不爽？
至于鸟语，也翻译不全，粤语也半懂不懂
我与白云山，相看两不欠
互为游客，同饮：阳光、空气、水……
C
长安
今夜我抽刀断水，今夜我抽刀水断
今夜我让秦朝从水中浮出
我打劫它左手的长城，右手的海
今夜我与始皇帝促膝谈心
地下的兵马俑，远比地上的硝烟抒情
今夜我搭乘自制的门票
回最先的水里，打捞祖上的沉淀
今夜我活埋了人生练习本上
最早获解的几道因式
不再自己对自己进行考古
自己展销自己的旧梦
今夜我羞于出土
另一个我、另一千个我，在体内潜伏
数千里之外的长沙
那是我故乡的省会，是我
乡愁的中转站。是一条再舒适不过的
长沙发啊——
长沙！
长兴小学之诗
十一岁那年
因在上学路上
与一只飞不动的小鸟
多说了几句
迟到后挨了老师的批
之后我递了个纸条
“请您不要再像
窗外的烟囱一样
生那么大的
气……”
现在看来，这才是我
真正的处女作
D
大白米
看！天空这只倒扣的碗
扣着了整个饥饿的夜晚
扣着了一碗星星的白米饭
还扣着了整个大地之上的儿男
一群大米虫的难堪
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我倒像是一块渴望被打的铁
把我的身子打直
把我的脚板打尖
把我打成一枚深入生活的钉子
再把我
打到大地中去吧
让我把土地的情节钉紧
但要露出我的头
还要露出我一截脖子
让高于生活的我
像挂一把镰刀一样
像挂一杆猎枪一样
替心太软的炊烟
挂住——
太阳的灯笼
月亮的酒壶
F
抚顺
今夜这么多风
今夜这么多风抚呀抚
今夜这么多风抚呀抚不顺
今夜这么多风抚呀抚不顺我心
G
甘肃的风，不让睡
哐当的推门之声，突然把我惊醒
哦，风！
我好不容易小憩一会，你催我作甚？
综合朋友圈消息，整个甘肃省，起风了
几处雪花，还分别落在了
杏花、油菜花、牡丹花上
为唤起我一人，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孤山喜梅
她于百花之先
为谁点燃一朵又一朵火焰？
生怕还不够取暖
硬是把每一朵，都掰成了五瓣
H
河南
河南的河字里
有一个
可
可牛了
“老子是河南人”
老子
确实是河南人
庄子，也是河南人
甚至黄帝
也是河南人
甚至皇帝
也敢刺——
荆轲的轲字里
也恰恰有一个
可
换马店
车辚辚，马萧萧，二月春风似剪刀
一刀一刀，给树木换上新叶
但不能换根。而我偶尔也羡慕
某伟人、某巨匠、某富豪
也想按他们的模式，把人生换掉
却又如何舍得
换掉自己的家：父母、孩子、诗？
换汤换药，无需换砂锅
战士换马，换不了征程
你看那黄山人字瀑
跌倒了，也要跌出个
人样来
J
在你江南，说我西北
说漠风，是特制的钙片，给文弱的书生壮骨
说冰峰，是远销的萝卜，给肉食的都市解腻
说着说着，这满眼的桃红柳绿
倒像是在另一种生活里，所生的斑和锈了
写在将军山
一个没打过仗的将军，不是真正的将军?
一个能让国家不打仗的
将军，才是真正的将军！
我愿我永远是九龙山上那个采药的少年
那深山、那深林，我深爱
我用我爱着的桔梗、紫草、沙参、柴胡、天麻
半夏子、何首乌以及金银花、七叶一枝花
把故乡与他乡的若干病痛都爱过了
记得：清泉解渴蝉声噪，野果充饥云影歪
那丛误伤过我皮肉的荆棘
每一春都要发出几枚书面道歉的、带露的叶子
K
写在开心村
何必揪心，何况也揪不出
那个逍遥法外的
无形凶手：命运
冒着自身所下的汗雨
我把过去、现在和未来
握成一支三节棍
三五白云，像是闲着的医生
逛昆明花市
这些与花儿相伴的花儿，每一朵都很美
她们的名字，好多我叫不出来
叫不出来也好，我怕那名字，没有花儿本身美
更怕那名字，本来很美的，一经我这张
食过太多人间烟火的嘴巴叫出来，又不美了
L
兰州的孤独色
在兰州我自成一市
在甘肃我自成一省
在黄河边行走，我自成一河
那些发光的事物
照出的我的影子
总是大于或小于我
微风习习，见谁都要深情抚摸
见我路过
所有花瓣，都忍着不落
兰州很安全的
一个民工
一个包工头
一个戴着安全帽
一个戴着安全套
一个为了挣够彩礼钱
在北滨河路的工地上
忙活着
一个在河对岸的百合花宾馆
在女人的身体里
忙活着
他们中间隔着一条古老的黄河
老街
一对年轻人，吻在老街
老街就显得更老了
月亮也老了，老成了月老
梁山造句
如果只造一句的话，我会说
梁山是我精神的粮山
如果再造一句，我要说
梁山是最有脊梁的一座山
还要造一句呢，我当然会说
梁山一百零八根脊梁、一百零八根旗杆
离天三尺三
这三句若还不够，那我就补充
梁山本身，便是第一百零九个好汉
最后再让我造一句的话，我会喊
没有梁山这根拐杖，我行路难
六间房
金一间
木一间
水一间
火一间
土一间
我和她一间
M
在玛曲
那一日，话是圆的，风是扁的
天是云的，地是草的
流水是远方的
鹰是可以把自己读成第二、第三、第四声的
我借了诺布的骏马
而诺布仍然是属于央金的
唯有青稞酒，是大家想醉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的
民勤县的西瓜熟了
盛夏，情人眼里出西瓜
有一个问题，我实在像
巴丹吉林沙漠、腾格里沙漠一样
难以消化：小小的
藤蔓上，为何能结出这么大的瓜
而且还这么甜，而且还刚好是在
人们需要解渴的盛夏
这问题，或许只有无所不能的神，能回答
当我一瓣一瓣，啃着这些
鲜血淋漓的果肉时，真的感到害怕
怕那无处不在的神，突然变卦
N
那命
一个第二声的人，要活出第四声的命
那星
到底还有多少颗星球，是尚未认定的民族
到底哪一颗星球，是你这一生
能写出的诗句
这一生，写出一首星光灿烂的好诗，就够本了
写出两首，就赚了一首
嫩江
春一来
江又嫩，江山又嫩
每春都嫩
而你的影子
不管在江水里怎么浸润
都一春老过一春
春水为何
只嫩江，只嫩江山
不嫩我美人
Q
羌塘草原
人，怎么做都行，怎么做都不行
诗，怎么写都行，怎么写都不行
下辈子我真想做一颗
狂妄的地球，谁离开我都不行
高寒中，这些每年只能绿上两个月的牧草
马上又替我
一望无际地纠正：其实我最想
微微小小地做一个字，做一个“爱”
迷死你们也疼死你们……
R
若尔盖
让我成为空心人。让我
把身体里那些看不见的
胀痛，都赶出来，赶出来放牧
让它们还原为我看得见也摸得着的
星云、大地、海子……
S
三明
天一黑
你就要赶紧做一个
明白的人、明亮的人、明天的人
什刹海不是海
什刹海不是海，北戴河不是河，青岛不是岛
牡丹江不产牡丹，昆明湖不在昆明
西藏民族大学，在陕西咸阳
四川外国语大学，四川美术学院，都在重庆
湖南的马萧萧，不在湖南，在兰州的黄河畔
他的诗与远方，不在别的地方
全都在你身上
T
塔克拉玛干
一颗沙，是一个世界
一万颗沙是世界一角
塔克拉玛干，我把你每颗细沙
视为一块石头，我
磨石斧以狩猎，我
凿石锅以煮食，我
垒石屋以避寒，我
佩石坠以驱邪，我的灵魂
在你一颗沙中劳作，而肉体
在你一万颗沙上漂泊……
泰山
我眼睁睁看着
一片又一片
轻如鸿毛的雪花
落着、落着
不一会儿就把
整个重重的泰山
都刷白了
天美
最美的提灯女神，非天莫属
她提星星，能提那么多盏
提月亮，能提一整晚
甚至在白天，也要提个太阳
她知道人间的白天，也有黑暗
W
望海
海在晃，一直都在晃
有时小晃，有时大晃
是谁啊，端着这碗水，老端不稳
难道他脚下的世道，也崎岖不平？
五指山
那是谁在举手，想要提问
提的问题，或许
像群峰一样沉重
举了那么久，也没人
让他站起来说上一声
X
香格里拉
我对这只越听越迷茫的蚂蚁说
你所迷恋的这条裂缝
是香格里拉一个极微小部分
而香格里拉，是地球一个极微小部分
而地球，是宇宙一个极微小部分中的一个极微小部分
虽然我也意欲身退
退到一粒芝麻里切西瓜
但给它说说，也算是尽了一个老哥的责任
香山红叶
“你的艳而不让人厌，非技巧，是境界！”
和她通电话的时候
窗外一只收拢翅膀的小鸟
至少望了我三四眼
那霜叶——那火山的喷发势在必然
当第一声的诗，总是被第四声的事
压于最底层
在这刚刚入秋、尚未落叶、远未飘大雪小雪的时节
我心如铁，已抓紧预热
——花，为煤
Y
药王庙
那位老者
背着书包
像是山腰
建有寺庙
遥远的伊犁草原也不例外
这些草
每年都要重活一次
一次次死去活来
还是草
阴山亮剑
从唐诗里，借一把刀
杀几个新诗人
是人们谈诗时
惯用的伎俩。从边塞诗里，借一位
不教胡马度阴山的
将军，我愿做他满头露水的传令兵
……滴在溪边
那些模拟剑法的草叶上
雨朵
隐居多年的一道闪电，或许正在某处讥笑着我
前世瞒天过海的旱情。对于这个世界，我已无法
立即惊喜、立即愤怒，立即爱、或恨
还无法立即启程，甚至也不能立即死去
但动物和植物，大地与微尘，都顾不得文雅
都露出最直接的口语：“这雨啥时下? 能下多久？
要下多大？”我这个试图以当日晚报象征性遮头避雨的
旱区钉子户，确实也需要一场
突然袭击的暴雨，把我推进拐弯处一幅风满楼的速写
你跑到哪个云南四川去了
小时候贪玩，回家晚了
妈妈总是责问我
“你跑到哪个云南四川去了？”
那时也便觉得
云南四川一定是最遥远的地方
也肯定是最好玩的地方
弄不好是回不来的地方
现在，我对着空荡的老屋
对着她的遗像，一遍
又一遍，在内心哭问
“妈妈呀，你跑到哪个云南四川去了？”
Z
周庄
一朵心花，叫怒放
一朵水花，叫周庄
人生一世流水一场
周庄之水水的天堂水的甜糖
诗的桨橹泼刺着前世的细浪
钥匙桥已打开今生的画廊
哦，这幅九百岁的水墨画上
美人痣正是那一枚枚红灯笼的闲章
如果我不在家，一定是在周庄
如果我不在周庄
那一定是嗡嗡嗡地飞在
去周庄采蜜的路上
我坚信，一个抬头者处处可见珠穆朗玛
大约八九岁的时候
一场雨后，在湘西南故乡的制高点
我突然看到远处云端里
似乎露出一个高傲的山头
便问：那就是珠穆朗玛峰么？
众人的大笑声中，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到现在，也不明白
那些人到底笑的是我，还是他们自己
跋
大地之上
如果可以做一朵花
就做候选国花
杜鹃花、兰花、牡丹花、梅花
如果可以做一只鸟
就做候选国鸟
凤凰、丹顶鹤、红腹锦鸡
如果可以做一棵树
就做候选国树
银杏、黄山松、非草非木的竹子
只能做一块普通的小石头，也要像
和田玉、岫岩玉
寿山石、巴林石
这些候选国石一样
痛并快乐地
刻出生活的名章、闲章
当时间，一次次在我体内抽奖
每一次被抽中的
都是我那一颗爱你的
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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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天马萧萧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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