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野寻根丨孙文辉:砍柴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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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柴一百年

文/孙文辉

樵夫刘海砍柴,至今一百年。

1946年,在花鼓戏艺人何冬保南县茅草街演唱《刘海砍樵》之前,西湖班就已演出过这出花鼓戏。

那时候,这出戏被西湖班的艺人们称为“花鼓的当家戏”。只是那时戏名叫《二仙传道》或《太平山》,“太平山”是戏剧故事发生的地点,“二仙传道”是戏剧的中心事件;大多数戏剧的剧名,都是这样而来。“二仙”传道的主要对象是刘海,太平山也是有柴可砍的地方,旧戏中,以砍樵为生的刘海也有半仙之体。

一百年来,这出戏变来变出,戏的主人公刘海也几度重生,花鼓戏也有几次脱胎换骨的改造。一个戏剧人物,一部戏剧作品,跟随着时代不断前进,回味往事,几乎是一部微缩版的花鼓戏艺术史。

一、

《二仙传道》或《太平山》,我至今未见到剧本或演出记录。我看到的只是一段简要的剧情介绍。这段简介,见之于《湖南地方剧种志·花鼓戏志》:

刘海砍樵传统剧目。全本亦名《二仙传道》《天平山》或《大砍樵》。刘海生有半仙之体,每日砍樵为生。山中有金蟾、石罗汉、九尾狐狸三怪,各有五百年道行,也是半仙之体,均欲吞食刘海凑成千年道行而登仙位。狐狸化美女胡秀英,迷惑刘海与之成婚。石罗汉嫉妒,指点刘海窃吞狐狸宝丹;狐狸乃指点刘海用斧劈石罗汉头,取出脑袋中七枚金钱,用金线钓出金蟾。结果三妖俱败,刘海成仙。故民间有“凑成刘海成仙”的谚语。

这是一个源于道教的神话故事,虽然不见有文献记载,但戏中“金蟾、石罗汉、九尾狐狸”三怪,却有文物证实:一块四川成都近郊出土的东汉墓方砖,就有戏曲《二仙传道》中的主要三个人物:金蟾、石罗汉和九尾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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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近郊出土的东汉墓方砖

成都方砖中的“三怪”金蟾、石罗汉、九尾狐狸,同样也出现在山东济宁晋阳山慈云寺天王殿的画像石中。这块石雕在抗日战争时期流失日本,本文引用的图片就源自日本学者小南一郎所著的《中国的神话传说与古小说》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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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宁县慈云寺天王殿画像石

方砖与石雕中的主人公,均是西王母,她头戴玉胜,端坐在云气之中的龙虎座上。她的周围有三足鸟、蟾蜍、九尾白狐、捣药玉兔、罗汉。因此,金蟾、石罗汉、九尾狐狸“三怪”,均是西王母的侍从或手下。

这一南一北的两帧雕刻,说明早在东汉时期,这个关于西王母的神话,早就广为人知。但刘海是不是其中的人物,我们不得而知。

花鼓戏中明明有“三怪”,但剧名为什么叫做“二仙传道”呢?“二仙”又是指哪两怪呢?

民间传说给我们留下了答案。

四川宜宾兴文县的金鹅、大河、古宋地区,流传过一个类似的故事《刘海上天》:

从前,有个读书人名叫刘海。每天进学馆读书。都要经过一个石洞。洞内有个修成了的毛狗精,就变个美貌姑娘等候他,跟他亲亲热热,硬是像一对恩爱夫妻。石洞对门有个石罗汉,也是修成了的。石罗汉见毛狗精不爱他而去爱别人,就心生嫉妒。一天,他趁刘海一个人在,就悄声对他说:“你被毛狗精缠住了。你不信,可装肚子痛,她会拿一颗珠子给你闻。那珠子若吞了,你会聪明过人,能考上状元。”刘海记在心里。一次就装起肚子痛来。毛狗精果然取出颗闪亮的珠子给刘海闻。刘海闻呀闻的,一口咬住珠子把它吞下肚。毛狗精无可奈何地说:“你将来做了高官,想得到我就来看看我。”毛狗精猜到是对门石罗汉作怪,临分手时又对刘海说:“对门石罗汉是已修成了的仙家,你去把他头盖敲开,喝掉那窝水,你也可变成仙人。”

刘海回家后,常想念心爱的人。有天他来到石洞门口,想与姑娘见面。他一时心烦打呕,“哇”的一声把珠子吐了出来,倏地跑来一只毛茸茸的狗,咬住珠子就蹿进洞里去了。

刘海吐出珠子,还给了毛狗精,就去打石罗汉的主意。他把石罗汉的头盖敲开,喝了里面的水,还得金蟾三个。刘海把金蟾一抬,石罗汉现出原形,变成一只大金蟾。刘海跨上金蟾背,金蟾肚下生紫云。云腾空升起,金蟾就托着刘海上天去了。这时毛狗精高兴地唱道:

金蟾起心把人害,反害自己头被开。刘海得钱有三个,足下现出金蟾来。苦心修炼千百载,凑合刘海上天台。

参照民间故事,我们可以知道,“三怪”包括石罗汉的原形——蟾蜍,花鼓戏中的“二仙”实指九尾狐和石罗汉,他们都向刘海传道,帮助刘海成仙。

花鼓戏和民间文学中的两个故事,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花鼓戏《二仙传道》的演出在晚清,而民间故事《刘海上天》采录在20世纪80年代;花鼓戏只留下一个故事梗概,而民间故事有着比较完整的情节;民间故事中的刘海是个书生,花鼓戏中的主人公已是一位樵夫了。仔细品评,在山中与山妖接触,樵夫的身份显然比书生更合情理。民间传说以书生为主人公,一方面是受《聊斋》中书生与狐狸精故事的影响,一方面也可能是书生在民间故事中更合民间情趣。

总之,对我们说来,民间故事实际上补充了花鼓戏故事梗概所留下的遗憾。

此一时期关于刘海砍樵的故事,确定了花鼓戏中间的三个主要人物:刘海、狐仙和石罗汉。冲突的双方是狐仙与石罗汉,冲突的起因是刘海与狐仙相爱,引发了石罗汉的嫉妒。

狐仙与石罗汉二仙的争斗你来我往,先后向刘海传道,其中的故事并未涉及善恶,也没有其他的道德评判;人物之间因爱生情,因情而妒,因妒而争,结果,“凑合刘海成仙”,不争者反而得益了。

这可能是古人在文艺作品中最为自然、最为朴质、最为直接的主题表达:关注人性。

二、

“刘海戏金蟾”的故事风行民间,主要是得益于花鼓戏的成熟与传播。

民国三十六年(1947)春,南县茅草街镇东街与西街的居民们在镇上唱起了对台戏。

东街请来的是在当地颇有名气、但人数只有11人的花鼓戏班胜利班,而西街延聘的却是有80余人的荆河戏班松秀班。头一天,胜利班演的是《青龙桥》,松秀班演的《六国封相》,松秀班的大戏人多势众场面大,胜利班的小戏班自然无人捧场。

胜利班班主就是何冬保。当时,何冬保已是西湖花鼓戏的名艺人,他班里的伙计们一商议,决定搬演当地群众十分喜爱的《刘海戏金蟾》。剧中女主角为“九尾狐”,台词中有交待:“九尾狐狸”要化着九个美女一同追赶刘海。何冬保提出,这段戏如果直接演了出来一定非常热闹。此计一出,众人附和。演员少了怎么办?何冬保连夜找到东街茶楼老板,请来当地烟花女子八人,又以戏班的杂役喻拜子来扮演丑大姐;再从祠堂里借来大鼓大锣,彻夜练习。第二天,胜利班让松秀班先开锣,然后擂起大锣大鼓,接着让丑大姐率领八个花枝招展的狐狸精粉墨登场,结果,观众一哄而起涌到了花鼓戏台前。《刘海戏金蟾》经此一变,顿时光彩夺目。从此,一丑八俊九仙女便成了这个戏的定式。

花鼓戏也在自己的发展史上不经意地实现了一次重大的戏剧变革。

在封建时代,“戏子属三教九流。这戏子之中,又有贵贱之分。如湘戏、汉戏号称‘呸乐呵’。‘乐呵’是行话,娱乐的意思,‘呸’是大,‘呸乐呵’即大戏、大班子;皮影戏是‘游乐呵’,木偶戏叫‘神乐呵’,表示多在酬神还愿时演出;花鼓戏却称‘躲躲乐呵’,只能偷偷地唱。”

“躲躲乐呵”进了长沙城,不几年就迎来了长沙的“和平解放”。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新文艺需要歌颂劳动人民的作品,何冬保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

1951年4月,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周扬来湖南调研,提出要看场“老戏”。何冬保提出演《刘海砍樵》,但其他人认为戏里有狐狸妖怪,迷信色彩很重,领导不会喜欢。何冬保认为问题没那么严重。这个戏可以前面不演,后面不要,掐头去尾只演中间“砍樵”一段爱情戏。这段戏故事有起有伏,动作有歌有舞,保证好看。他拍胸脯说:“出了问题我负责”——

为此,我们进行了一些修改:如去掉传说半旦半浄的狐狸精、由旦扮狐狸直接上场,一开口就唱:“胡秀英在山林暗自思忖……”;原先狐狸精用妖扇迷人的“三扇”,改为胡秀英爱慕刘海、甘愿承担刘海提出的“三条”(孝母、劳动、无怨);戏尾加入地花鼓“望郎调”,身段、音乐保存原貌。但是,传统花鼓戏丑行的矮子步,虽然极有特色,此时却对刘海形象有所损害,而一时又没有合适的步伐可代,临上台了还没有个“数”。记得那晚演出这个戏时,幕开了,锣鼓响了一阵,刘海台后的叫板也唱了,只得硬着胆子一步迈出了“马门”。亮相后,我踏着唢呐锣鼓强烈的节奏,试着用适中的、有弹性的矮子步走起圆场来,反倒觉得精神、有力。用人家后来的话讲,是“健美而又有花鼓特色。”当时这一“发明”确实应了一下“急”。只是散戏后,周扬同志不出声就离开了剧场,大家都紧张了,也默不出声。我心里一夜更是忐忑不安。第二天在文联听意见,我怀着“挨批评”的心情去参加。出乎意料,周扬同志一开口就表扬这个戏“很好”“不要大改了”“只要再美一点,不要穿耍魔术的衣了。”说得大家笑了起来。原来我们当时行头不多,旧时的刘海是有什么穿什么,这次演出为了慎重,着意妆扮了一番,反倒搞得不伦不类。会上,周扬同志还鼓励我们推陈出新,说这样的剧目,只要不断提高,“在国际上都站得住脚。”

1952年10月6日至11月14日,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在北京举行。何冬保与肖重珪携《刘海砍樵》赴京参加会演。

这是花鼓戏第一次在国家级平台上的展示。

花鼓戏一炮而红,《刘海砍樵》也名扬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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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砍樵》(何冬保、肖重珪主演)

周扬说“这样的剧目,只要不断提高,在国际上都站得住脚。”这句话,引发了从泥土里冒出来的花鼓戏,有了走向“国际舞台”的欲望。

1957年,银汉光、王方之、陈芜参照传统戏情节,改编成整本戏《刘海戏金蟾》。湖南省花鼓戏剧团的艺术家们,将刘海两眼失明的母亲请上了舞台,将刘海勤劳朴实的形象有更充分地展示,将胡秀英对刘海的爱情表现得更为真挚,将全剧的结构、冲突、情节改编得更为合理;同时,在表演、音乐、舞台美术进行全方位的提升。

——《刘海戏金蟾》又有了一个全新的面貌。

1983年初,湖南省花鼓戏剧团应邀赴美国演出《刘海戏金蟾》,银汉光又对剧本作了较大的修改,音乐、舞美也作了新的加工;5月,《刘海戏金蟾》先后在纽约、华盛顿等地演出,刘海砍樵,终于砍到了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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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戏金蟾(叶俊武、唐钟璧、钟宜淳主演)

《刘海戏金蟾》《刘海砍樵》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花鼓戏青年演员,也把湖南花鼓戏的影响传出了湖南、传播到海外,成为了湖南戏剧最有影响的代表剧目。

《刘海砍樵》的这一时期的加工修改和演出,是艺术家从新的文化视角对花鼓戏进行的一次成功的改造。劳动与爱情的主题得以彰显,善与恶的冲突贯穿全剧,花鼓戏艺术之美更加符合现代审美的需要。

三、

20世纪80年代,经历了“文革”动荡岁月洗礼的中国戏曲,虽然有过短暂的复苏和繁荣,但随着社会的剧烈变革与文化的急遽转型,中国传统戏剧开始出现了全方位的动荡和整体性的危机。

湖南戏曲也不例外:原来一票难求的戏剧剧院开始冷落萧条,一些地方戏曲剧团开始失去演出市场。俗称“花鼓戏窝子”的益阳地区,8个专业花鼓戏剧团有6个就在一夜之间遭遇撤销;全省一些戏曲院团也纷纷更名为“传承保护中心”以规避解体的风险……

面对这种局面,戏曲工作者开始自救,其中之一是努力改造花鼓戏本身,使之朝着更适应当代艺术市场的民族音乐剧方向发展。

2012年3月,被制作人称为“大型魔幻音乐剧”的《刘海砍樵》,在长沙与观众见面。

“魔幻音乐剧”对花鼓戏的人物和人物关系并没有做大的改变,只是对关键性的情节作了较大调整:刘海在与蛤蟆精的战斗中身负重伤;胡秀英为救刘海而放弃了宝珠、也就放弃了由狐变人的希望;为此,胡秀英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开始一天天渐露原形,她只得隐藏深山;而刘海终因宝珠的作用开始幻化,飘飘升仙……爱在天地相隔、苦苦相恋的夫妻间咏唱。

他们的真情终于感天动地,在天雷地火的考验中,刘海将宝珠送回胡秀英的体内,退去妖身仙骨的爱侣终于长守在人间……

在戏剧文学上,音乐剧《刘海砍樵》的编剧们对题材进行了新的开掘,将原剧传统的劳动与爱情、善与恶的主题,提升为“爱与担当”。——这样,作品努力向艺术哲理的层面开掘:要做有担当的人!

唱词也由花鼓戏的民歌体,也转变为音乐剧的歌唱:“做逍遥神仙有什么稀罕?/只想相守一生平淡/即便她彻底变成,变成一只狐/我也要养她到海枯石烂!/我不要,天上的什么我都不要/我只想要和她一起白头到老!”作品力图给予观众一种新的人生启迪,从而给艺术带来一缕现代之光。

音乐方面,作曲家也试图主导花鼓戏的未来走向。新作品按音乐剧的体制进行了全新的布局,作曲者努力将摇滚、说唱、花鼓戏唱腔结合到新创音乐中,希望它具有新的时代精神以赢得年轻的观众。

表演也注重新作品的现代感与多元化,艺术家将摇滚、魔术、街舞等流行元素糅入刘海砍樵的故事中,作品呈现出一种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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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剧《刘海砍樵》

演出反响强烈:“魔幻音乐剧”令离开戏曲剧场很久了的观众血脉贲张;又使守护着花鼓戏传统的戏迷们难以接受。于是评价也出现两极分化:一边是一阵阵溢于言表的喝彩,一边是一声声劈头盖脸的谩骂。

而对于评论家、专家来说,这种改造并不是传统花鼓戏实现自己的转型;而是按照音乐剧的“模式”,对刘海砍樵这一题材进行了一种全“新”的创造。——他们认为:花鼓戏,不能这样。

音乐剧是一定时代文化背景下的产物。我曾在《东方艺术》《歌剧艺术研究》等媒体上发表过这样的意见:

一代有一代之戏剧。

音乐剧是“中产阶级的艺术”,不但是因为它的消费者是中产阶级,而且,它的推动者、制造者,同样也是“中产阶级”。……我们的艺术家拿不出多少钱来养育和壮大自己的戏剧;我们的政府也只能对我们的已经存在的事业给予适当的扶持和保护。而市场却能配置所有的资源,让艺术随着自己的规律演进。

戏剧的发展是按照自身的规律而运行的,其中包括制约艺术文化发展的经济规律。

在市场经济体系中,中产阶级者,是新兴的舞台艺术的主要消费者,也将是新兴的舞台艺术的制作人。他们的文化消费和文化创造,推动着文化市场的繁荣和文化产业的兴盛,同时也将拉动着舞台艺术向着音乐剧的方向发展。

当然,这一切并非都会自然而然、天然形成。西方音乐剧的诞生和发展,虽然凭借着发达的经济,但也有着无数天才的艺术家和睿智的助产婆。中国民族音乐剧的兴起,既需要雄厚的资本,也需要有一批对民族传统有着深刻的理解和把握、清醒而执着的艺术家的加盟。而这方面,2012年的省会长沙,还远远不够。

众说纷纭中,大型魔幻音乐剧《刘海砍樵》,黯然退场。争议声中,湖南花鼓戏也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

无论光阴荏苒,无论岁月沧桑,刘海砍樵的故事,却始终令人不忘。

中国文化产业风云人物梅帅元也惦记着这个故事。

2008年初夏,我随湖南省文化厅领导赴张家界考察旅游文化产业,梅帅元团队购置的千多万元的冷光源灯具正运到天门山。他们要在这里创作一台实景演出剧目《刘海砍樵》。梅帅元说:做大型实景演出,在广西只能是《刘三姐》,在湖南不能不是《刘海砍樵》。

资本,开始向方兴未艾的旅游市场聚集。

一年之后,一台题为《天门狐仙——新刘海砍樵》的演出,在张家界天门山下的峽谷实景剧场开启了十余年的公演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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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现场

广告词这样写道:

……山水之中,一种天人合一的唯美征服所有的观众。《天门狐仙》音乐总监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华人作曲家谭盾,为了能创造峡谷中的天籁之音,谭盾几次专门从美国到天门山寻求创作灵感;剧目的作曲则由谭盾的关门弟子,曾参与《印象·刘三姐》音乐创作的青年作曲家张骁担任,张骁有着非常的音乐天赋,出于对《天门狐仙》这部剧的喜爱,他一个人囊括了词曲制作,并且还演唱了部分唱词,创作了“一辈子只为你一人风情万种”“天地为媒、生死相随”等诸多让人过耳不忘的经典歌词。一向要求苛刻的谭盾对他最得意的门生的这部作品说可以打90分。

在我看来,整部音乐剧中,最令人称道的却来自对传统题材的成功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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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充分开掘和继承民间文化资源,并对花鼓戏《刘海砍樵》进行当代阐释,是实景音乐剧《天门狐仙》创作的重点所在。

进入21世纪以来,前一世纪60年代“样板戏”创造出来的“三突出”方法和经验,仍然占据着我们当前戏剧创作和评论的主导的地位。

《天门狐仙》摈弃了这一方法。编剧将“男一号”刘海的形象在初始出场时“压”得很低:他是一个近三十岁还讨不到老婆,在村子里谁都瞧不起的单身汉。当狐狸王国的畜牲们窃食乡亲们的家禽家畜时,这个单身汉居然还起恻隐之心、保护了险遭捕猎的白狐仙,这遭到了同村人的鄙视与嫉恨。

未料想,狐仙却因此而注意到了刘海,同时也开始同情这个地位卑微者的单身生活。渐渐地,她帮助她,渐渐地,她了解了他,她为他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这时,艺术家们把观众心中的油然而生的感动,以及那心中有、却找不到言辞表达的心思——突然间用歌声“甩”了出来:

一千年都说狐狸精勾魂,一万回都骂狐狸是祸水。

可你曾见过狐狸也流泪?

是谁让天地也动容?是谁让世人都羞愧?

此时,山在回应:

胡大姐!刘海哥!——

就让天地作证山作媒,

让我们一生一世永相随……

他们相爱了!

可是,狐仙已被狐王选为王妃;刘海与狐仙的爱不但受到狐王的阻挠,而且也与世俗的村风相悖。

刘海也被山民驱逐。

狐仙也在狐狸世界受到迫害。

《背叛旋风》一场将冲突表现到极致、将剧情推向了高潮,看官的心也被悬在那天门山上……

但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一种爱情:为你而生;有一种誓言:生死相随;有一种信仰:真爱无界;有一种坚持:只为你一人风情万种!你愿做我一世的妻,我愿当你一生的郎!

霎时,灯光会将整座天门山体照亮。

全场观众都自发地起立、鼓掌!——我看过两场,两场都是这样。

《天门狐仙》对传统题材作了这样一些改造与加工:

删去了刘母与石罗汉两个人物。这是音乐剧这一艺术形式的需要,它使冲突更加集中,让有限的篇幅能集中地、充分地表现主要人物的情感冲突和内心世界。

增添了刘海与自身生存环境的冲突。刘海生活的世界,并非世外桃源,而是与我们每个人周边环境都似曾相识的现实人间。这样,反衬越有力,主人公的压力就越大,剧作为二度创作留下的天地更为广阔,也为人物的塑造与提升留下了足够宏大的成长空间。

《天门狐仙》的音乐将花鼓戏、湘西民族音乐,以及音乐家根据创作抒发出来的真情实感,自然而然地运用于一剧中,使传统与当代、神话与现实、民族与世界,得到较为完美的融合。

在众多旅游点、众多实景演出中,我们看到都很轻易地将声、光、电玩到极致,但唯有文学与导演的功力,方显示出作品的高下。

从古老的乡村草台,到省会的大舞台,从国外的洋舞台、再到天地间自然大舞台,刘海砍樵百年,倾倒了数代、万千计观众。只要戏剧不老,湖南人的《刘海砍樵》就青春常在!

刘海砍樵一百年,从中我们看到:

传统的戏剧在不自觉地寻求雅俗共赏;

当前的戏剧锲而不舍地寻求思想意义;

而未来的戏剧,将真正自觉地追求艺术直指人心的奥秘。

孙文辉,湖南益阳人。湖南省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国家一级编剧。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戏剧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戏剧家协会、曲艺家协会、民间文艺家协会、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湘文化研究会、梅山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

来源:蛮野寻根微信号

作者:孙文辉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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