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沙阿信/摄
温暖的草垛
文/苏启平
阴冷的天空下,缓缓地刮过一阵北风。山林一片寂静,小溪也没了声响,整个村庄陷入落寞。一只小鸟以娴熟的姿势飞过屋前的树枝,冲向荒芜的田野,停驻在草垛上。零散的几个草垛像天空闪亮的星星,把我的思绪带向远方。远方并不遥远,只是一段温暖的往事。
故乡在江南的一个小山村,山路沿着山脚伴着溪流蜿蜒曲折,旁边是高低不平的稻田。上世纪八十年代,秋收过后的田野,草垛遍布。那时候乡亲们用脚踩的打谷机收稻子,稻草便被齐整地丢在两边。卸下稻谷的稻草如释重负,聚在一堆安静地躺在田野,耐心等待着主人的安排。农忙过后,村里的汉子开始大碗喝酒,带着微醺的酒意,他们捆起了草把。只见他们用手抓起一把稻草,侧着身子,另一只手一拉草绳,一个活生生的草把便精神抖擞地站在他们身旁。这时候,他们会直起身子把叼在嘴里的香烟深深地吸上几口,猛猛地吐出一串烟雾,好像要释放一年来所有的辛苦与劳累。偶尔也有几个汉子趁着丰收的喜悦,吆喝几句山歌,引来村姑火热的眼神。一阵功夫,一堆稻草便在他们的脚下逐渐变成一个又一个的草把,草把有了生命与力量,站满整个田野,好似守护村庄的士兵,威武可爱。稻草如此自信,他们并不因为稻谷的离去而妄自菲薄。一根一根的稻草紧密地扎在一起,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任凭日晒雨淋,在丰收过后的田野涅槃,等待新的使命。
稻草干枯之后,乡亲们就会把它们垒起堆成一个一个的草垛。堆完草垛,整个一年的农活算是彻底干完了,小山似的草垛也为辛勤的劳作画上了一个句号。在农村,稻草自是有很多用处。牛依靠它度过绿草缺乏的冬天。人类吃稻谷,牛吃稻草。这种微妙的巧合莫非是上天冥冥之中早有的安排。“手中有粮,心中不慌”,高耸的草垛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温暖与幸福。童年的我们不会去思考这样沉重的问题,我们想到的是肆无忌惮的玩耍。整个寒假,田野成了游乐场。我们躲在草垛旁边,甚至钻进草垛中间捉迷藏。不过我们最期待的还是在开启草垛的时候抓老鼠。堆积一冬的草垛,被牛吃得矮了一大截。过了春节,田野开始发绿,布谷鸟便到处叫了起来。大人们慢慢地一层一层揭开草垛。孩子们一双一双好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生怕老鼠从我们眼皮底下跑走。一群人的背后是几个胆小的女孩远远地站着,但这也正是我们男孩子表现自己的时候。往往为了一只老鼠,我们都会争抢去抓。最后的胜利者便成了小伙伴中理所当然的英雄。田野有多少草垛,我们就有多少快乐。直到今天,童年伙伴聚会谈论最多的依然还是故乡无处不在的草垛。
最好的稻草,是每年春节前用来铺床的。那时候农村还比较贫苦,绝大部分家庭用的是老式床铺。先在床板上铺些挑选过后的稻草,然后在上面铺个薄棉被,有些家里特别穷的也就在上面直接铺个床单。新稻草粗壮,虽有些粗糙,但有弹性。睡在上面软绵绵的,不时还可以闻到稻草的芳香。稻草仿佛又有了新的生命,源源不断地为人类输送温暖与力量。今天我才明白,为什么不管多苦多累我心里始终是温暖的。那是因为我躺在稻草身上长大,始终没有离开稻草的眷顾。“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中学时读到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才知道稻草在古代主要是用来盖房子的。这一今天不足为奇的东西,在古代竟然如此贵重。试想,胸有“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情怀的老诗人,如果看见故乡田野如此多的草垛,那是怎样一种惊喜而温暖的心情。
又是一阵猛烈的寒风吹来。我望着田野的草垛,一股暖意油然而生。稻草如此慷慨,它不仅用翠绿的叶装扮村庄的美丽,用丰硕的稻谷养活人类,而且牺牲自己的身体为人类遮风挡雨。哪怕是最后残败的草屑,也融入田野,滋养大地。此刻内心忽然有了一种念想。少了草垛的村庄,便少了一份美丽;没有草垛的村庄,便没有了村庄本该有的温度。

苏启平,男,1977年12月出生,汉族,湖南浏阳人,高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教师作家分会副主席,湖南省诗歌学会散文诗分会副会长。有作品在《星星》《散文诗》《诗潮》等多种报刊发表。参加第19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获第2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第12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等。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等选集,著有散文诗集《回不去的故乡》等4部。
来源:红网
作者:苏启平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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