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同伴/摄

我心归处是故乡

读宋代俞紫芝七律《水村闲望》

文/詹子

长夏酷暑，汹涌的热浪在天地之间咆哮，让人避无可避。还是回到时间深处打卡吧，或许，经典诗词能让我们在心中静静地修篱种花，求得一方清凉。今天，“时间嗅”品读宋代俞紫芝的一首七律《水村闲望》：

画桡两两枕汀沙，隔岸烟芜一望赊。

翡翠闲居眠藕叶，鹭鸶别业在芦花。

溪云淡淡迷渔屋，野旆翩翩露酒家。

可惜一绷真水墨，无人写得寄京华。

俞紫芝金华（今属浙江）人氏，生年不详，卒于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北宋历史上，还有一位著名的人物也是卒于这一年，即北宋著名宰相王安石。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元祐更化。当年，年仅10岁的宋哲宗赵煦即位后，在宋神宗朝间一直反对王安石变法的高太后升位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火速起用司马光为相，全面废除王安石推行的新法。

俞紫芝与王安石渊源颇深。因变法遭遇保守派的阻挠，晚年的王安石被迫第二次辞相，居于江宁（今江苏南京），俞紫芝与弟弟俞子中拜入其门下，是王安石门下佳客的代表人物。尽管俞紫芝的诗修洁丰整、意境高远、气质不凡，但初时并不大为人所知。对俞紫芝颇为赏识的王安石，不忍其才华被湮没，于是把他的诗句“有时俗事不称意，无限好山都上心”，写在随身所用的扇子上，众人啧啧称奇，方觉俞紫芝的诗中大有乾坤。王安石写诗盛赞俞紫芝：“君诗何以解人愁，初日红蕖碧水流。未怕元刘妨独步，每思陶谢与同游。”也许，俞紫芝与王安石同年而殁，是知音与知音的生死跟随？

今天“时间嗅”品读的《水村闲望》，便有着“初日红蕖碧水流”的清丽境界。

“画桡两两枕汀沙，隔岸烟芜一望赊。”水村闲望，只见画船成双，静泊在沙滩上；隔着波光澹澹的河水看去，对岸草木一片迷蒙，如茫茫烟雾。在这里，俞紫芝以一个“枕”字，极写“闲”意。

“画桡两两枕汀沙”有着唐代孟浩然“移舟泊烟渚”的意境，只是添上“画”，使色彩浓丽得多。俞诗泊舟，看见的是闲适，而孟诗泊舟，升腾的是客愁，紧随“移舟泊烟渚”之后的“日暮客愁新”，平添几分落寞。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隔岸烟芜一望赊”里的“赊”字是语气助词。这种写法，唐宋很多名家都用过，如唐代李商隐的《昨日》：“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未容言语还分散，少得团圆足怨嗟。二八月轮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平明钟后更何事，笑倚墙边梅树花。”如南宋杨万里的《多稼亭看梅花》：“先生次第即还家，更上城头一望赊。行尽荒寒无意思，不如来此看梅花。”

“翡翠闲居眠藕叶，鹭鸶别业在芦花。”俞紫芝将闲望远眺的目光收回来，又发现了令人惊喜的“小确幸”。快看，就在自己的脚边，河面上铺展着碧绿的荷叶，几只翠鸟静卧其上；浅浅的河滩上，一丛一丛的芦花盛开如雪，一群白鹭栖息其间。这是一个晚夏初秋时节，芦花已开遍了河滨，可荷叶仍青翠如在盛夏，一切，都是那么生机盎然。绿的翠鸟、荷叶，白的白鹭、芦花，一绿一白，相映成趣，好一派干干净净的人间真颜色。

更重要的是，诗人以绿+绿的闲居、白+白的栖息，重重叠叠，临摹出一幅幽静之画，以点题“水村闲望”，其所用的手法，和唐代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相近。只不过，王维用的是反衬，俞紫芝用的是正衬，相较之下，王维之诗更胜一筹。

“溪云淡淡迷渔屋，野旆翩翩露酒家。”沿河望去，只见远处溪云淡淡、渔屋影绰，酒旗飘飘、酒家伫立。溪云在游走，酒旗在招展，这是动；水穷之处，渔屋、酒家不动声色地伫立着，这是静。一动一静，既有世外桃源的闲适高逸，又有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熨帖着诗人的心。

还有，这里的“野旆翩翩露酒家”，有着唐代杜牧《江南春》“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意境，只不过《江南春》的结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为整篇诗作增添了更加悠远的历史色彩，胜在深邃幽美的意境、含蓄深蕴的情思。

“可惜一绷真水墨，无人写得寄京华。”前六句的情感蓄积，终于在尾联来了一次大爆发。俞紫芝将自己在水村中见到的一切美景，比喻成一幅水墨画，而且这幅画还是用细密的针脚刺绣而成，栩栩如生。只可惜那些在身处京城、“就中奔走费光阴”的求宦之人，终是无福享受到这样的山水。可是，纵使我心中有万般歌颂，却没有技艺高超的丹青妙手，能临摹出这幅真水墨的韵致之一二，给他们寄过去。也罢，就让我独自一人，跟诗仙李白笔下的孟浩然一样，在这方闲适山水里，“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吧。

在《旅中谕怀》中，俞紫芝总结了自己的前半生：“白浪红尘二十春，就中奔走费光阴。”半生仕途失意，本是金华人氏，却不得不长期寓居江宁。既然“有时俗事不称意”，那我就索性寄情山水，“无限好山都上心”。

在好山好水里，故乡如影随形，一直深情地凝视着我，眼眸如海，而我是一条心甘情愿的鱼，回溯归去……

问问自己，对故乡，我们是不是都有着这样的深情？而故乡，是不是能让我们驿动的心得到安顿？

詹子，原名詹春华，资深媒体人，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工作之余爱好写作，作品散见于国内各知名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