篾匠师傅

文/成新平

篾匠师傅成吉新在白衣港算得上是个人物，他中等个头，身材干瘦，手背脚杆上爬满了蚯蚓似的青筋，说起话来脖子上也青筋直暴，是个典型的“筋骨之人”。记得搞大集体时，别人在泥里水里搞得全身只见眼珠动，而他穿着鞋袜翘起二郎腿坐在屋里“天晴没有晒，落雨没有淋”，一天到晚编织着竹器，每天还向生产队交几毛钱，拿一个壮棒劳力的工分。

俗话说：“养崽不学艺，挑脱箢箕系。”吉新大叔凭着高超精湛的篾匠手艺，在周围十里八寨十分吃香，他经常提着工具箱走村串户，劳碌奔波，构成了那个时代的独特风景。

白衣港周边盛产竹子，春天一到，竹叶青青，无数根竹笋从地里钻出来，吸收着阳光雨露茁壮成长，盛夏，枝繁叶茂；严冬，竹影扶苏。到了第二年，就长成“撑天大树”了。也许是“靠山吃山”，竹器与农家生活紧密相连，吃饭离不开筷子，煮饭离不开捞箕，刷锅离不开刷把，挑泥巴离不开箢箕、扁担，驾船离不开竹篙、船棚，晒东西离不开竹垫、戳箕，就连女人做针线活也离不开竹篮……这些东西都是竹子所做，均出自篾匠师傅之手。

“篾匠师傅”世代祖传，从他的父亲、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做的就是这门手艺，他不断继承发展，开拓创新，很受农民欢迎。每年刚开春，大家便要准备好竹子，请他做上门手艺。“胆大不怕路远，艺高不怕路绝”，他眼尖心细，剖出来的竹丝翠绿、柔软、光亮，有的状如发丝，编织出来的谷箩、筛子、箢箕有模有样。人家的竹器挑到街上是一担去，一担回，而他的竹器还没挑到街上，路上就被抢售一空。他倾注毕生精力为竹器铸就了品牌，从不马虎，尽管经常加班加点，但还是供不应求。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落后而平淡的山村，他的生计如乡亲们晒在路边的谷粒，在贫瘠的土地上年复一年地翻腾着。

篾匠师傅做起事来不紧不慢，有板有眼。砍竹时很有讲究，一年的竹不能砍，要砍3年以上的老竹。他把弯刀磨得锋快，剖竹时先在横切面上砍一个“十”字叉，然后用“十”字形木楔子卡进去，只管用弯刀背敲打木楔子，嘡嘡嘡……竹子顺着竹纹就一分为四，再剖开就可以划篾条了。

篾匠师傅有自己的“套路”：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样样通晓，件件扎实。一根楠竹从裁成几节到劈至四边，再除去内心，经过切片、打磨、抛光，变成无数根篾片，再用弯刀将竹篾剖成青篾、黄篾，最后按照篾片档次分成几类放在一起。只见篾片在他手中一张一合，上下翻飞，一天功夫，一担谷箩、箢箕便编织成了。他还用竹子做成漂亮的竹椅、竹帘、竹笛、菜篮、睡床、背篓、米筛、戳箕……屋内弥漫着一股竹子的清香，“嘡嘡嘡”的破竹声响彻整个屋子，楠竹被剖开后，露出一层又薄又亮的膜，被吉新叔撕下来，蒙在笛眼上，随着他指头的弹奏，便吹出阵阵清脆欢快的乐曲。在他的耐心指导下，我也学会了吹笛子，当年我吹得最多的是电影歌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给寂静的山村增添了活力与韵味。

长期编织竹器让吉新叔拥有一种良好心态，他一日三餐粗茶淡饭，遇事不急，处世不惊，以平和心态编织着平静的日子。30年前，他的爱人患肺结核病，老是咳血，最后撒手人寰。后来，两个女儿先后出嫁，两个儿子小，他说：“天要下雨，女要嫁人，随她去吧。”到了60岁，他的小儿子还在上学，头年没考上大学，他鼓励儿子复读，脑壳顶不起背来顶。他凭着祖传手艺披星戴月编织竹器，硬是将儿子供上了大学。小儿子参加工作后，分配在杨林卫生院，成了当地有名的一把“手术刀”，便将父亲接过去颐养天年。

到了70多岁，吉新叔才退出“江湖”，跟着小儿子享了20多年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也许是长期跟病人打交道的缘故，小儿子又患上了一种怪病，生活不能自理，哪能照顾年过九旬的父亲呢？吉新叔只有重新回到白衣港，仍旧过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早几天，回到故乡，见到了吉新大叔。92岁的人了，尽管他的脸如树皮一样褶皱苍老，但仍是那么清瘦，那么精神，他眼不花，耳不聋，反应挺灵敏：“我们有20年没见面了吧？”给他递上一支烟，他用双手接着。他无病无痛，自己煮饭、种菜、洗衣服，餐餐简单清淡，日日喜笑颜开。目前，在白衣港，数他的年纪最大。要说他的长寿之道，一是常年坚持劳动，生命在于运动；二是节制饮食，不食大鱼大肉；三是保持良好心态，一切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篾匠师傅总想把自己的手艺传给后人，可大儿子不愿学，村里人也没有谁拜他为师。现在，塑料制品冲击农村市场，塑料桶、塑料盆用烂之后被扔在山上、路边，变成了一堆堆腐烂不了的垃圾，而竹制品烂了，可放到灶里当柴火。老人忧心忡忡：社会越发达，工匠失业就越多，环境污染就越重，怪不得现在城里的雾气越来越大，空气越来越差。看来，中央倡导的“生态文明建设”是搔到痒处了。环境破坏了，还可以勉强“修复”；而传统工艺丢失了，又有谁来“修复”，而谁又“修复”得了呢？（本文写于2013年1月27日）

成新平，1964年出生于湖南衡东县霞流镇白衣港。1979年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后在外打工多年，拖过板车，烧过锅炉，用一支笔与不幸命运抗争。1992年获得“湖南省青年自学成才奖”，同年底被衡山县委宣传部破格录用为新闻专干；1995年至今在衡阳市某机关工作。

自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已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南方周末》《湖南日报》《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报告文学、散文、文艺评论1800余篇，其中1件作品获中国新闻奖副刊作品奖，4件作品获全国散文征文竞赛一等奖，6篇散文入选小学语文课本、中考语文试题和全国公务员考试申论试题。已出版《头版头条》《普通老百姓》《引导舆论》《新闻散论》《父老乡亲》《岳北农工会》等专著7部，其中《乡音乡情》获2015中国散文年会“最佳散文集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