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 小说丨李梦昭 李凌洁:《故人庄》
小说丨《故人庄》:第六十七章(连载)
红网时刻 字号:
2020-03-27 10:14:40

750x256.jpg

罗学立3.jpg

罗学立/摄

第六十七章

许多人的努力终究没能挽回黄桂生和赵小娟的婚姻。

这是赧水河最美丽的季节。湛蓝的河水丰盈而充满活力,把岸边高高的芦苇淹了小半截,因挖沙而形成的如癞痢疤的沙丘都不见了;两岸桃花怒放,柳树间杂其间,与河水、苇丛糅合成一条巨大的彩带;温润的东南风轻轻拂过,仿佛要将这条彩带吹起,挂上青黛如梦的绵绵山峦。

赵小娟从南岸边开发区新建的政务中心走出来,说不清是解脱还是不舍,怅望着眼前的景色,脚步有些迟滞。跟在身后的黄桂生,边走边将红色的离婚证往手提袋里塞,脸上似乎也看不出高兴的神色。

“要不,到前边的椅子上坐坐吧?”黄桂生靠近赵小娟,小声问道。

赵小娟没回应,默默地走到椅子上坐下。黄桂生也坐了下来,中间留着点空隙。

两人都看着柳树桃花,谁也没吱声。良久,黄桂生终于开口说:“要不,贝贝就住我这边吧,我把我爹娘接来便是。你爹的病还没好利落,你娘怕是照顾不过来。”

“贝贝一直跟我爹娘住着,在那儿很好的。咱俩离婚的事也先别告诉我家里,我怕我爹又给气着。”

“我就说咱俩别这么急着离嘛。”

“离都离了,还说这些有用吗?你都到任了,还有啥不放心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你家里为我的事费了不少劲,咱俩不还有贝贝嘛,今后有啥事,你吱一声便是。”

“今后的事,指不定会是啥样子呢。我俩认识那年,也是这时节吧?桃花也开得这么艳,刚刚雨过天晴,花瓣撒落一地,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色,当时我都惊呆了。后来我俩都脱掉鞋子,光着脚丫,一路疯跑,一直跑到堤岸尽头。”

“要不,我们再跑一圈吧,今年的桃花也开得不错。”

“跑不动了。河堤都铺了大理石,找不回踩在泥地上那份又暖和又软乎的感觉了。”说着,赵小娟忍不住腮上滚落几颗泪珠。

黄桂生掏出纸巾递过去,赵小娟没接,用手抹了把脸。

两人都再没说话。黄桂生不时瞄一眼赵小娟,见她还是看着那些柳树桃花发呆,也不好搅她,便折了条细柳枝,在手里把玩着。太阳虽然不辣,但晒久了还是觉得有些难受,黄桂生说:“快中午了,咱们找家店子吃个饭吧?”

“算了,都一个锅里搅了这么多年。”说着,赵小娟站起来,“咱们走吧,回去晚了只怕食堂没给你留饭。”

黄桂生回到县政协的新办公室,离吃午饭还早。他分管的事不多,又用不着自己动手,比过去清闲不少,有时一整天也没人来找他,电话也很少响过。去别的办公室串了几次门后,便不好过多地溜达,只得关着门看电脑喝茶水,常常肚子喝得咕咕叫。这边食堂的饭菜也比镇里的差太多,说是县领导的小食堂,但没几个人在食堂吃,做饭的师傅也就不怎么用心;吃饭时冷冷清清,不像镇里的食堂热闹得很,不饿也能胃口大开。刘二妹为了避嫌,已经好一阵子没请他去店子吃饭,现在居然觉得肚子有些糙,很想饱饱地吃一顿辣子炒土猪肉。好不容易挨到十二点,他逃也似的走出办公室,恰好与政协陈主席迎面相遇。陈主席见他走得急,问道:“中午有应酬呀?”

黄桂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点了点头,说:“哦,去陪个客人。”

陈主席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当心点,昨天市里的张常务被查了。”

黄桂生一惊,忙问道:“犯了啥事儿?”

陈主席说:“事儿可大了,欠了一屁股债,几个老板追着讨债,就给抖出来了。”

黄桂生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张大嘴巴说:“这咋可能?这么大的领导干部,掌管着全市的财政大权,还会缺钱花?”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炒股炒期货亏大发了,还养了好几个小妹子,那可都是无底洞哦。”陈主席拍了拍黄桂生的肩,“别去了,还是在家里吃着安逸。”说完便走了。

黄桂生怔在那儿,看到同事都陆续走出办公室,只得随着往外走。不觉走到大院门口,一时不知往哪去,愣了一下,便去了下河街桃花的土菜馆。

桃花在开发区那边店里,刘二妹便在这边帮她照料,冷不丁见黄桂生坐在一张小桌旁,既惊又喜又有些难为情,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咋魂都没见着?”刘二妹明知故问。

“没去哪,就在县城里头待着。”黄桂生心里装着更要紧的事,也便没怎么在意,随口答道。

“还没吃饭吧?刚好有石桥铺的肥泥鳅,就给你做去。”说着,刘二妹便敞着嗓子冲厨房喊:“煮个泥鳅钻豆腐,挑肥的大肚子泥鳅哦。”

“别煮泥鳅,弄个辣子炒土猪肉就好。“黄桂生忙说,接着又补充一句:“用肥点的五花肉。”

刘二妹说:“那我还是去厨房安排一下,待会再聊哈。”

黄桂生此时已没了饿的感觉,脑壳里想的尽是张常务被查的事。钱主任正是通过这人才给他挣来这官帽,他被查处,会不会把自己的事儿给抖出来?这个位子虽然坐上去并不怎么受用,但费了这么大劲,花了这么大价钱才弄到手,如果屁股还没坐热就下去了,那真是冤得很,说不定还要背处分,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到这,背脊和额头上冷汗直冒。

刘二妹很快就端来一大盘辣子炒肉,还有一壶烫得滚热的红薯烧酒,见状奇怪地问:“今天不热哦,咋的也出这么多汗?”

黄桂生搪塞道:“刚才可能走得急了点。”

“那一定是饿坏了,快吃快吃,还有两个菜马上就好。先吃点菜垫巴一下,可别喝空肚子酒。”刘二妹细心招呼着。

黄桂生便胡乱地吃起来,一盘子辣子炒肉快吃完了,也不知是啥味道。

“还真是饿坏了。是我亲自下厨炒的,味道咋样?”刘二妹很是高兴。

“好哦,好哦。”黄桂生胡乱地应着。

“那我再去炒一盘。”刘二妹转身便走。等她兴冲冲地又端着一大盘辣子炒土猪肉出来时,却已不见了黄桂生的人影,气得她将菜盘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黄桂生急着去市里找钱主任。

“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传得倒是很快的哦。”钱主任似乎并不着急,给黄桂生泡好茶,很悠闲地翘起二郎腿,自己也端着茶杯慢慢地啜了一口。

黄桂生看看钱主任,想掩饰一下自己的紧张,也跟着喝了一口茶,但喝得急了点,烫得舌头发颤,说话便有些结巴:“那……那是真的了?咱……咱们的事咋办?”

“看把你紧张的!”钱主任满不在乎地说,“他犯了那么大的案子,这点小事算个啥,早就忘到后脑勺了。”他指了指茶杯,“慢点喝,别再烫着喽。”

这让黄桂生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安定了些。钱主任留他吃了饭再走,但他没这心思。回家后好些日子都不踏实,想找黄友香拿个主意,几次到了她家门口,又怕碰到大斧头,便又折了回来。刘二妹好几次打电话叫他去吃饭,都借口有事给推了。这样忐忑不安地过了些日子,见没啥动静,觉得钱主任说的也许还真没错,就渐渐把这事差不多忘了。

这天他去找陈主席商量个事儿,跟陈主席说到半道上,手机响了,是刘二妹打来的,要他晚上去店里吃饭。黄桂生想应付一句快点把电话挂了,便说:“我在向领导汇报,等会再说。”

刘二妹一听,以为黄桂生答应了,在电话里高兴地叮嘱道:“那你下了班就准点来哈,我娘刚捎来缸头锅红薯烧酒,让邹癞子尝了一口,他说这缸酒实在好喝。”

黄桂生见刘二妹唠叨个没完,忙把手机揿断。

陈主席笑眯眯地说:“小妹子的电话呀?”

黄桂生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刘二妹的电话,叫我晚上去店里吃饭。”

“哦,”陈主席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看黄桂生,“跟老板和小妹子还是少吃点饭好,免得惹麻烦。”

黄桂生说:“她跟我一个村的。”

“知道知道。”陈主席往座椅上一靠,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市里今天又逮住一个,就是跟个老板在一块吃饭给碰上的,这人跟你二叔赵老虎还很熟的。”说着,用手指了指,“就是咱东边县里的副县长兼公安局长。”

“吃个饭也这么严重?”黄桂生小心地问。

“这小子也是活该倒霉,自己非往枪口上撞。”陈主席笑了笑,“这次原本是来抓那个老板的,这个老板给张常务送过钱,张常务都招供了。现在对行贿和受贿的处理一样重。这小子不知道这些人是省纪委的,仗着自己是地头蛇,竟然跟人家动起粗来。”

黄桂生当听到张常务都招供了时,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陈主席后边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明白。陈主席把这事儿讲完了,然后问他:“你刚才说到哪儿啦?”见他愣在那儿没吱声,便又重复了一句。这时他才缓过神来,赶紧“哦哦”地应着。

陈主席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看了看手表,说:“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就去吧,也没那么多赶巧的事,多留点神就是了。”

黄桂生还想继续汇报,陈主席站起身说:“快下班了,我也有个事得出去一下,工作上的事咱们明天上午再谈也不迟。”

从陈主席那儿出来,黄桂生的脑壳可是彻底炸裂了,在办公室关起门独自呆着,手机响个不停也没接。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大哥黄广生或许可以帮自己一把。但马上又想到上次去时他嫂子罗丹那张冷脸。更要命的是,他后来知道了罗丹之所以这样子的缘由。他猜度着,现在可能黄广生的处境比自己更糟。他原本就是个脑子聪明又胆小没啥主见的人,越想心里越害怕,一整宿都没睡。第二天上班时,也忘了陈主席约他谈工作的事,硬着头皮去找赵副局长。

赵副局长正在办公室虎着脸训斥一位干警,平常黄桂生很少来局里找过他,知道一定有事,便挥了挥手要干警出去。他想是已经知道这事,黄桂生跟他说时一点也没吃惊,只是虎着脸冷冷地说了一句:“有啥事我担着,不把你牵扯进来便是。”

黄桂生听赵副局长说出这话,不禁心头一热,说:“二叔,平常有很多对不住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

赵副局长仍虎着脸,说:“都是一家人,别跟我说对得住对不住,只要对小娟好点就行。”

黄桂生心里更觉羞愧,忙说了一句:“你忙你忙。”便急着走了。

从赵副局长那出来,黄桂生仍不放心。听赵副局长的口气,应当还不知道自己和赵小娟已经离婚的事,要是知道了,非但不会这么维护他,只怕非揍扁他不可。思来想去了好几天,便又去市里找钱主任。

“我一直没想明白,赵老虎平常训起人来那么凶,但他那帮小喽啰还那么敬重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了,这鬼脑壳还真有值得敬重的地方。”钱主任感慨地说。

黄桂生见钱主任仍旧不紧不慢地啜着茶,有些性急地说:“你倒是想想辙,不然咱俩都得陷进去。”

“赵老虎的性子我知道,既然他把话说出了口,就不会食言,你还有啥好担心的?不过,他既有仁,咱们也得有义。我在市里省里还有些关系,尽力帮他想些法子吧。”说着,钱主任站起身来,提上袋子,“我也就不留你吃饭了。赶早不赶晚,我这就往省里去一趟,把这事摆平了再说。”

事儿办得没钱主任说的那么好,但也没黄桂生担心的那么坏。来人调查时,钱主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说,自己才来市里不久,跟张常务没啥私交,张常务找他贷款都没给。当初他也不知道赵老虎送的是钱,以为是些土特产,才答应顺便捎带的。黄桂生虽然有赵老虎担着,说自己一点都不知情,但毕竟是为他的事,怎么着也脱不了干系,被降职调到金山镇去当副镇长。赵副局长则被一撸到底,不过总算保住了饭碗,调出公安队伍,到城关镇当办事员。

赵副局长心里早有准备,看不出有啥异样,米老鼠和贩子来安慰他时,那张虎着的脸还罕见地笑了笑,虽然笑得有些难看。但在脱下那身穿了几十年的警服时,眼眶还是有些红了。城关镇的新书记对安排他做点啥事有些犯难,思虑再三后,小心地征询他道:“要不,去政务中心的民政办事窗口咋样?那儿主要归县民政局管,镇里只是帮忙协助,两边都不怎么管,上不上班也没啥关系,还能领点额外补助。”见赵副局长没吱声,忙补充道:“你自然不在乎那点小钱,主要是在镇里上班天天要打卡考勤,怕你不习惯。”

赵副局长应道:“好哦,听你安排就是。”

新书记长舒了口气,说:“那我陪你过去。”

“我一个小兵,还用得着劳你大书记的驾么?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自个儿去便是。”赵副局长也不多说,开着车就走了。

政务中心主任对赵副局长更客气,接到城关镇书记的电话便立马到大门口来迎他,非要拉他到办公室喝茶。这让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你放心,我保准不挑事,老老实实呆在窗口办事。”

“我不是这意思。”主任连忙说,“窗口办事的人手多着呢,有事你只管去忙便是,没事就上我这来喝茶。”

“现在茶也喝了,我去上班啰。”没等主任再说啥,赵副局长便走出主任办公室,还真到办事窗口去了,一整天都待在那没动过。

(未完待续......)

????_20190812092507_??.jpg

李梦昭,男,湖南省隆回县人,上世纪八十年代自学考试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当过供销社售货员、公司经理,担任过县文化局副局长、县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现任隆回县委组织部副部长。

李凌洁,女,湖南省隆回县人,大连外国语大学和日本国士馆大学双学士,早稻田大学硕士,东京工业大学博士,现就职于日本东京市町田国际·文化交流财团。

两位作者系父女。

来源:红网

编辑:施文

点击查看全文
打开时刻新闻,参与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