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文/张觅

薄阴天，微细雨，地上零落着金黄、橘黄的落叶和红色的灯笼果，显示着秋意已浓。不由得想起宋代孙洙的几句词来：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而最能代表秋意的黄叶，自然就是梧桐叶了。因梧桐落叶早，民间便有了“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的说法。“一叶知秋”说的也是梧桐。清代有一首著名琴曲，名字就叫做《梧叶舞秋风》，听着名字便觉得秋意浓郁了。

古典诗词中把梧桐和秋意紧紧结合在一起。王昌龄《长信秋词》有：“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李白《秋登宣城谢眺北楼》有：“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殷尧藩《登凤凰台》有:“梧桐叶落秋风老，人去台空凤不来。”最经典的，大约是李煜《乌夜啼》：“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不过淡淡一句，庭院，梧桐，锁清秋，便有了如酒一般醇厚浓郁的秋意，以及惆怅。

学校药植园里有一棵梧桐，但长得瘦小，不过两三米高吧，树干挺直青翠。《花镜》中载：“梧桐，又叫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四月开花嫩黄，小如枣花。五、六月结子，蒂长三寸许，五稜合成，子缀其上，多者五、六，少者二、三，大如黄豆。”梧桐四月里开花，五六月结子，很惭愧，经常在药植园里走来走去，但只有秋天里才注意到了梧桐，因为落叶确实漂亮的缘故。花期果期都把它忽略了。梧桐子是可以炒着吃的。

之前听说立秋的时候梧桐叶会变黄，所谓“一叶而知秋”，说的就是梧桐，于是特地等到立秋这天去药植园看梧桐叶。结果发现梧桐叶还是青碧之色，倒是山楂叶、檫木叶、芙蓉叶黄了好几片了。看来古人的话也不能全信啊。

梧桐叶子比悬铃木的叶片要大，也是手掌型，和悬铃木的叶片的确有些相似。梧桐树的叶子黄得非常漂亮，是比较纯粹的明黄色，比之悬铃木的斑斓黄，更具有古秋之意。悬铃木的秋天落叶也是秋意浓。一地温暖灿然的斑斓，却不觉萧瑟，只觉醇厚。

却没有见过很高大的老梧桐，很想一见，当老梧桐的众多梧桐黄叶被秋风卷得均匀时，是怎样浓烈如酒的秋意呢？

年轻时或许还不能完全领悟梧桐的妙处，或者待到人到中年，自己也处在人生的秋天里，对于梧桐则是更加亲近，见梧桐如见己吧。如读这首叶绍翁的《夜书所见》：“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虽是黄叶萧萧，江上寒风，但呼灯篱落，小儿笑闹，冲淡了往事如烟的惆怅，而有了淡淡的人间烟火的亲切与温馨。

梧桐总能给人以世事沧桑之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中年时《声声慢》中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而在她年轻时的《浣溪沙》，写着的却是“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黄昏细雨，因心境不同，而产生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感。一种是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渴望，萌动着，膨胀着的，又融合着一缕淡淡的惆怅，但这惆怅却是带着雨后清新的气息。而到了《声声慢》中，那种新鲜的萌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中年的萧瑟与彷徨。那梧桐中的细雨，点点滴滴，仿佛都不是敲在叶上，而是敲在心上。

那是无限苍凉的美，到了晚境一颗飘摇的心，无处安放，独对黄昏细雨。那年轻的时候，一切还未发生，虽然也是独对黄昏细雨，但还有着青春的灵动。而到了《声声慢》中，却已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切都经历了，一切又都破灭了，但初心还在，生命的喜悦和悲哀，都融在了这梧桐细雨之中。

除了代表秋意浓之外，梧桐在古书中还是一种极高贵的树。中国古代传说凤凰只栖息在梧桐树上，“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许多传说中的著名古琴，如 “号钟”、 “绕梁”、 “绿绮”和 “焦尾”等都是用梧桐木制造的。这是因为梧桐木质轻软，中空且疏，可以保证产生均衡的音色共鸣的缘故。因而又有“桐木瑶琴”的说法。

日本平安时代的名作《枕草子》中写着：“梧桐的花开着紫色的花，也是很有意思的，但是那叶子很大而宽，样子不很好看，但是这与其他别的树木是不能并论的。在唐土说是有特别有名的鸟，要来停在这树上面，所以这也只是与众不同。况且又可以做琴，弹出各种的声音来，这只是像世间那样说有意思，实在是不够，还应该说是极好的。”梧桐树的花我是没有注意过的，查阅资料说梧桐花细小，淡黄绿色，花单性，无花瓣。那么《枕草子》里写的紫色的花，也许是泡桐花。

张觅，大学教师，中国作协会员，已出版《光阴小镇》《淡色青春》《微小的美丽》《诗词清芬》等多部著作。文字散见于报刊，多家古风、校园杂志的专栏作者和常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