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心灵故乡（组诗）

我是宁乡的

东经111度北纬27度

地球上的一个点点

存在于水稻田和油菜花的尽头

存在于布谷鸟翅膀的下面

存在于我的眼睛正前方

存在于父母双亲的挂牵里

存在于我勤劳双手的脉络中

此时我就摊开这双手

十个指头长短不一

记录着丰富的爱情

劳动与生活

村庄里眺望

天空游离于目光之外

一年又一年

过了多少年

树枝和四散的篱笆上

绿色的火焰像潮水涨上了天

诸如麻雀一样的影子落在叶上

记起某一次的爱情

深刻得叫人伤心

在屋檐下端坐

柴火 谷堆和土狗

都是一些老朋友

看鸟儿水一样飘过

便习惯了沉默

三块土砖

两片青瓦

一塘炉火

围着小小的幸福

村子在身后

一年两次散发着金黄

是我们看得见的信念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汗渍的记忆泥巴的故事

稻花飞扬泥土芬芳

我已经习惯用这样的方式

回到胞衣罐子的中央

想像她千百年来的安宁富贵

感受她日复一日的美德美妙

所有成熟的人和事

都活在记忆深处

矮瘦的少年

茁壮于其中

阳光的声音在大队部四周响起

村子的倒影像顺水而来的新娘

一口池塘

一个识字课本

听得见十里外的回响

一根草的地下部分

经常被挖出来

映日诵读

琅琅上口

我从各个方面培养冲动

表明我的珍惜与憧憬

直至今日

坐在远离宁乡一千五百公里的城市水泥钢筋建筑里

看到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

切开皮肤看到血的流动

像当年砍柴一样割草一样

注意不到一个凡人的死亡或诞生

那个让我心疼的女孩

我早已把她留在了宁乡

那根灵魂的腰带

从此没有解开过

我想象她每天都从田垄边走过

或者担一箢箕肥料经过塘基

生儿育女

春种秋收

农事繁忙

额头上精心打制了不少皱纹

她从来都认为我是伟大的诗人

其实我的诗就像一根蜡烛

很少的人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流着泪点燃自己

后来在风中熄灭

那是埋在岁月深处的光泽

年代久了

铁都要生锈

那些光泽

我常常视而不见

这些多年前的物件

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再看看如今出落得美丽的新娘

多像一株迎风抽穗的高粱

花朵如期开放

靠近大地

我在花朵的心房守望

一朵花胜过千言万语

心中会升起一首歌吗

我端详着这种生活

诗歌照耀着

小小的睡眠和日益稀薄的舒服

齐腰深的土地上

躺着自己积劳成病的心

时光从手上伤逝

鸟儿的归巢掷地有声

我热爱并祝福的一切

谁将为之命名

那些深远的柔情

少女一样洁净

光辉的典范没有装饰

生与死

荣与辱

爱情的刀子

这是我重新发现的世界

是我用手指轻轻摩挲的向往

我的微笑和祝福的花朵

开遍满山满坡

门口的四脚山上太阳节节高升

我幻想着骑上太阳

铸造诗篇

直至灰烬也延续光明

世界的心跳

幻想的火焰

无处不在的秋天

远走他乡的祝愿

一朵花沐浴着雨水

风尘上倍受沧桑

这朵花结出的果实

是多年来仅有的一笔积蓄

万里无云

伴随着手指上环绕的生命

情感复杂

秋高气爽

缤纷的诗篇

如北燕南飞

北燕南飞了

听见有一双手

从身后轻轻拍打

带来宁乡的消息

我注视着他

周围暗了下来

感觉有什么东西

正从我生命中滑落

跳动的火焰流落何方

一粒种子折射最初的容颜

我已经形容消瘦

显得无比孤单

还是用这双再熟悉不过的手

这双优秀而苍老的手

从墙上取下这部诗歌

将一生的收成取下来

拍打拍打

灰尘走了

还剩下什么

煤炭坝：煤炭、坝及其他

纯洁到极致

就是黑到极致

每当我与她对视

她朴实的灵魂

总让我无地自容

在我的视网膜上着陆

立马灼痛了我

咏叹自然装点的姿色

像为情人垂泪

是我虚构了时空

站在坝上的人

在夜里渐渐殷实

隔着单薄的衣衫相拥

隔着双唇亲吻

时光匆匆走到身后

在每一个路口深情地注视

是什么逼迫着我

拨开它如梦的惊涛

我注视地下

看见一团流动的火

我想象这样的火放在掌心

就会握成拳头

多年来的理想

缘于一种过望

就像故乡大水过去

在坝边留下的水迹

那水位到达的高度

就是时光在风中的影子

只是几亿年的光景

树林铸造了精神

一只只蘸着火焰的手

在拨弄伤口

一扇扇久掩的门板

被重重推开

逝者如斯

亘古的诗意

已登上历史课本的头条

风声和回忆

在繁荣的背后

带着我的眼睛

穿过一片片丛林

寻找定格的种子

凝固的源头

生命的船一往向前

时间筑成的堤坝上站着我的面孔

让你看得出我确实是个诗人

石桥下的群英河

静水深流

身为大队书记的父亲修筑人工河

为了灌溉为了发电

除了我之外她是父亲最大的光荣与政绩

直到今天河水流韵

芬芳飘逸不散

把故乡浸染得风情婉转

历史在一条清澈的河畔久久徘徊

生命的形式隐藏在高洁之中

我觉察到一滴水莹莹地悬着

如新生儿鲜亮灿烂

这滴水在一个充满丰富想象力的脑壳中诞生

透过重叠的大脑皮层

把幻想变成意识

这是我对生活的具体解读

对生活的认真总结

这是一条怎样的河流呀

我看到父亲耕种的姿势

背景里波澜壮阔

她漫过我的全身

让我激动起来

突破心腔

突破这些格子的稿纸

成为其中起伏的一滴又一滴

田间响起亲人的山歌

山中走来淘米的母亲

起伏的波浪舒展张力

当河床与我的思想撞合在一起

与我的目光扶摇而上

河在扩散河在升高

与天籁交融的时候

牵扯天地关乎古今

这是一种很有责任感的想法

是我从小以来具备的成就

是我孜孜以求的理想

就比如是沉潜多年的生命

突然蹦出来与我交谈

又比方是落日背景下浮现的诗篇

在多少个夜里我捧着读来读去

将一代又一代人的履历

还原在河岸边

我的两道视线

目睹了相同的事实

这是我在六根清净的地方

表达着对于顺流而下与溯源而上的理解与想象

也许就是一群最平凡的普通人

最终成为岁月最骄傲的英雄

杏花黄了

桃花灿烂

奔腾不止的

是一只只凌空而伸的手臂

一群全力奋求什么而又吝于张扬的生命

这难免让我想起某一年的冬天

在河床上爬行的脚步

流着鼻涕和泪感知季节的深度

或者夏季某次呛水时

一声惊叫吓醒熟睡的小猫

难以想象理想比头颅还高

在不可挣脱的怀抱中

私下里握过你与生俱来的双手

是你成就了我这片土地上最勇敢的农民

在向阳的一面

我的左手是一片田

右手是一株等待开放的稻花

试图铺开满天霞光

实现生命力强大的发言

我毕竟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可以搞成自留地

在必要的时节

把自己彻底交给记忆

河边的土堆里

父亲正在休息

他已经睡去多年

我经常从父亲的身边

那条被河水滋润的小路走过

穿过高尚的石桥

眼前空旷无极

记得一个叫永义的兄弟

那是我胼手胝足的兄弟

那是引我为荣的兄弟

后来我告别了农村的田园

驻扎在城市喧嚣的水泥地

他停留在山野的灶角

一边听着蛐蛐歌唱

进而思考草木灰的肥力

是近来我才把他记起

我在城里的陶醉中突然隐没

一片叶子的身世

在枯荣间写就

我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他

那些朴实的故事

他远离前呼后拥远离光环照耀

母猪下了十二只崽亩产超千斤

老婆还像个少女孩子已经是大学生

我如何能分享他成本低下的幸福

我怎么去倾诉自己代价高昂的衷肠

永义 我的好兄弟

逆光里我看不见自己

我只记得那年你大清早与我相向而行

友谊超越了小学校的围墙

我只记得你帮我扶上风景的梯子

将目光延伸到很远很远

我只记得你羡慕的眼神

传递了祝福与情义

这些情感枝条

抽打在我额上

现着比栀子花开更多的回忆

我因怀念而伤感

它像有效的酒精

把老实的诗人

燃烧得青筋暴起

逼着我将真假善恶富贵风险都写在这里

我写的时候忍了剧痛

五月之后

油菜花开始抽条

六月之后

稻田一片靛绿

那些缤纷的火焰

是否因我受到质疑

七月的雨声接近绝唱

当我来到你的田园

发现你正在田里劳动

一脚起一脚落

轻快而欢乐

一颗露珠归还我所有的泪水

我的额头上华发早生

重提的这些旧事

在变厚变重

内心的重逢在千多年之后

对平淡的事物产生崇敬

这种迟熟的感动

像油菜花盛开

蜂蝶落到了起飞的地方

少数人见证了这场悲喜离合

多像一段陈旧的婚姻

热情支撑的局面突然倒塌

我把头依靠在你肩头

听见你说

生命的灿烂

多么短暂

像一则寓言那样含蓄

在鲜嫩的枝叶上倾斜了回忆

永强，湖南宁乡煤炭坝贺石桥人。作家，诗人。发表诗歌千余首，出版诗集《过程》《阳光与月色》《生命的飘流》等十余部。年少时即因文学蜚声海内外，此为他的最新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