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张家界》（组诗）

出发吧

别再想准备好了没

也别再考虑别人怎么看

带上灵魂带上对远方的憧憬

走吧，我们上路吧

布谷鸟叫。杏黄收麦了

207国道上的大车呼啸而过

我使劲踩一踩脚蹬

车轮的转速

正好是我对收获的渴望

累。精疲力竭

不可预知的前程被切断

来回或者往返稀释着满眼的风景

可我还是想在一路的慢上坡里

寻找心灵的纬度

夜宿

山野寂静。水库准备蓄水

山底的小村庄将被淹没

树还在，草还在，羊儿还在

曾经安宁的家园将永远不在了

这个夜晚，黑暗笼罩了大山

山路在此断了，未来在此断了

一场提前规划好的谋杀

恍如正确？或恍如正改变着世界？

河水被拦截。在大自然的舞台上

支离破碎的早已不仅仅是词语亦或者生活

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正趁着没有月亮的夜色蔓延

遥祭

父亲。明天是你的祭日

我要用怎样的忍韧才可以假装平静

把对你蚀骨的念想换做骑行的力

远离家乡，思无极

我的笨拙一如当年的你

那年也是麦收吧

你让刚过门的女婿替邻人打麦

就为了人家别有用心的一句夸奖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你的疲累像夏日的暴雨

倾盆而下

父亲，我抱怨过你的老实

可这血脉里骨子里的遗传密码

正不知不觉地被我继承

父亲。我用手指替代语言

抚平你脸上的沟壑和心里的痛

也在时空里与你遥遥相望

说出我，对你从未说过的亲昵

草木幽香

这艾草的香，这蒲苇的香

这山里水边无处不在的幽香

深深地抱紧我抚摸我

让我那在尘世间漂浮的心灵

暂时忘却了万物纷扰

天地偌大，草木幽香

借着太行山的高低起伏

我把耳边掠过的风当做远方的呼唤

或者，俯冲的姿势更像是

未谙离别的孩子，一路狂奔

甚至，我把草木的幽香

当做是骑行对我的最好奖赏

让我在汗水肆虐的疯狂里

找寻生命中细微的平静

和语言无法表述的美

过桥

朋友问我从那过桥

我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黄河的大桥到底在哪里

也不想沿着按部就班的日子

一路走下去

桥总在河边，河总在心里

一路向南。还没看到河

我却先感觉到了身体的潮汛

浪，拍打着，追逐着

裸露着的河床浅滩布满坑洼

而到最后，桥成为一个表象

我要经过的不仅有

无法抑制的焦渴担忧

还有自身的羞涩和深渊

洛水很美

傍晚，在洛水桥边小憩

代驾的关林小哥过来搭讪

说，洛阳一共3条河

我对洛阳的河流没兴趣

就像，我对这短暂的旅途中

一闪而过的杂念，没兴趣

我只想知道

我面前这落满夕阳的河流

是不是曹植写过的《洛神赋》

是不是落满了凄凄凉凉的相思曲

是？不是？关林的小哥没回答

我看看平静的河流，再看看喧闹的街

选择，拖着长长的影子，离开

路过

整整4天，我都把赶路当做骑行的必须

一些村庄或者城镇成为路上的风景

100公里与150公里

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个数字

日子变得，格外简单

我又一次想到了日出与日落

身体的疲累和心灵的愉悦

构成了骑行的二重唱

总有一些开车无法到达的地方

总有一些加速度，无法体会的风景

我需要靠自己的双脚来到达

品味细节，或者感受敏锐

一闪而过的路牌将我的想象放大

拴驴泉、小龙脖、青冢、十亩地、四棵树……

每一个名字都暗含着我无法猜想的隐秘

每一刻时空也都是我匆匆赶路的轻歌

秘境

群山起伏。绿浪滚滚而来

我无法看清楚每一片树叶的脉络

也无法让骑行的每一刹那停顿

而且，我更没办法把幻想

从愉悦的快感里拔出

楚韵厚重。繁华无声

我想山和水之间肯定有一些

秘密的通道，连接着此岸与彼岸

而我，只想巡着一些词语显示的蛛丝马迹

找到可以直抵心灵的那片秘境

摔跤

台阶很多，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就忘了脚下

直到青石板的阴凉和疼痛把我唤醒

双膝跪地。不是因为拜服

只是以叩头的姿势

趴在了武当山上，厕所的门口

人的本性总是随便出卖自己

贪婪。疼痛让我想起的还有什么？

审判或者惩罚，亦或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收获？

世间万物不生不灭

我摸摸转运殿里的铜墙铁壁

一切，才刚刚开始

坡，还是坡

山连着山，一个山头挨着另一个山头

公路显然具备了带子的功能

穿梭起行路者的孤独，或者喜悦

我尝试着打听一点未来的路况

可群山假装生长，不言不语

只把一群坡，扔在了我的面前

真的好像波浪。跌宕起伏的波浪

一波，连着一波。一坡，又是一坡

我只能尽力掌控着变速刹车

再假装一下心思笃定

然后，全力冲向另一个坡

背包客

我决定坐一段公交车

公交车开往神农架的木鱼镇

3个加起来200岁的老人

来自不同的地区

机缘巧合坐上了同一辆公交

每个人有一个硕大的包

每个人讲一遍独自旅行的快乐

从南疆到北疆，从烟台到新马泰

老人说，反正回家也还是吃饭睡觉

还不如借着年轻，四处走走看看

我借着晕车带来的眩晕

跟他们一起去流浪

沙漠很大，长江很美，关山很雄伟

可我的背包在哪里？

我也很想到处去看看

世界是否变得，阔大空茫并可爱

稻田

也就一柞高吧，绿蓉蓉的小模样

站在水里。很滋润

鸡鸣狗吠牛吃草

哪有什么寂寞和孤独

时光刚刚好我也刚刚好

彼此对望。诉不尽的柔情似水

此刻，不是出发不是抵达

我只是想摸一摸它的无涯芳华

满眼都是——绿

在神农架，这绿是厚重的

即使隔着山即使骑着车

我依然可以感觉到它的重量

感觉到它，对生命必须的坚持

甚至，我还想借它的重

来压一下我对家人的惦记和思念

这满眼的绿，这凝聚起来的厚重

就像我未曾经历过的生活

风景很美，姿态很轻松

一些，看似漫不经心的改变

恰如其分。但一场艰难的朝拜

却正在神农架绵延不断的大山里进行

遗憾

我们都是行路人，都在路上

日常的生活挣扎就如一场修行

也想着用花样百出的玩乐

来丰富自身的生活

却不经意，就迷失了生活的本源

一路的疲惫，需要什么样的风景来弥合？

尘世的喧哗和疼痛，又靠什么来替代？

一路骑行。总有些微的遗憾在跟随

神农架，我错过了红坪画廊

也就错过了那辽阔的绿和干净的雨

骑到巴东，才知道早已取消的轮渡航班

断绝了我奔波千里才换来的亲近长江

我不想带着遗憾上路

可生命中的些微遗憾还是如影随形

或者，生活从来没有圆满

遗憾就如荆棘丛中的花

注定，灿烂却不可及

水韵

水，滴下来

从崖头，从叶尖，从花心

落在峡谷里，石头边，游人脸上

滴水清净。自由且很轻松

带着自己的弧度和空间

不影响来来往往的观赏者

如果，身边触目可及的事物

都是这样的清净和美好

那人的内心，是不是可以变得丰盈一点？

尘世喧闹。浑浊里的沉浮难免疲惫

我愿深怀慈悲内心柔软

更愿在剩余的未来里

用一滴水的韵律

安抚日渐消瘦的光阴

巴东的土豆

在巴东的大山里

我记住了土豆的醇香和黏酥

在饥肠辘辘的疲惫里

我记住了一路慢上坡之后的等待

我曾经等过一滴水的下落

也耐心地等过一朵花的盛开

没想到，我会更安静地等待着

山里的大嫂把土豆煮熟

她说我们有福气

正好赶上新熟的土豆下锅

山路寂寂。没商店也没饭店

我们在偶尔路过的人家找开水

也在貌似愿意做饭的人家吃碗面

山里人的淳朴让土豆更香甜

我们的贪吃让自己更汗颜

并因此，也接受了自身的脆弱或无力

一路向南

骑行。一路向南

流汗算什么，艰辛算什么

沿途的故事和风景

足以抵消骑行带来的疲累和辛苦

既然所有的路，都是行走的必须

那么也就无所谓上坡和下坡

不过是快一点与慢一点的区别

或者，是走与不走的区别

道路曲折，生命也曲折

一些人愿意安享生活

一些人却选择四处奔波

不经意，我就以骑行的名义

翻过了大山和城市。风景都好

一路向南。不回头

我想找寻的不只是自身的孤独

或者，在身不由己被裹挟的日常里

我还可以感觉到，生命的温柔和辽阔

张家界的山都不说话

相对于人的喋喋不休，山很沉闷

一座山不说话，两座山不说话

很多的山。山挨着山——还是不说话

花开花不开，山不说话

人来或人不来，山还是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与韧性，是我喜欢的

山不说话，山都不说话

用世俗的方式活自己的人生

抵达张家界

出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

没有比车轮更长的路了

一路骑行，并不只是为了风景

河流、山岭、村庄、城镇

一路上的点滴串起来，坚持或者愉悦

汗水滴答。肆意的汗水伴随着一天的骑行

苦吗？不觉得。累吗？也不觉得

那些在文字里漂浮的风景始终指引着我

我像寻找安眠的孩子

沿着花瓣绘制的地图一路前行

山路多少个弯，大概白云最清楚

如果说天门山是此行的终点

那么，我将记住大山给予的疼痛

强烈到窒息的疼痛，无法抵御的疼痛

或许，疼痛也代表着一种抵达？

天门山的记忆

门开着，以无比的宽容与自信

打开大山的春天。大山有高有低

1518米的海拔，抬起一个城市恰到好处的高

超千米的落差亦可从容俯瞰一个城市的美

山挺拔。水荡漾

细雨和盘山路缠绵，云雾与缆车亲近

而紧贴悬崖的玻璃栈道

彻底打开了对人类感官的极限挑战

大山遮挡了视线

我无法找寻到孤帆一片

借清凉的细雨，我洗去一路尘埃

把大山赠于的心跳收藏

在森林公园遇到飞燕草

历经寒暑。开紫色的小花

有和我一样的名字

也有和我一样的草木之心

慈悲。短且柔的茎举起沉重

从不给人与把柄

深怀戒备。尽可能呈现美好

与大山森林相约，一生陪伴

以内心的辽阔拥抱张家界湛蓝的天空

亦用自身的卑微，给身边蚂蚁些许的暖

回归

一段行程就要结束了

我不知道，下一次在哪里

就像每天看着一些文字或词语

我却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另外的排列与组合

或者，它们自身暗藏了怎样的隐喻

我四处寻找梦中的风景

无意间，自己也成了别人的风景

母亲打来电话说下雨，说担心

我告诉母亲，出门的日子很晴朗

新买的雨衣几乎没有用

我喜欢一些缓慢的事物

让我可以踏实地感觉生活

还可以让我在疲惫不堪的挣扎里

找到回家的路

亦或，让浮躁的红尘回归灵魂

和飞燕，山西长治人。爱看书，喝茶，骑车，写诗，有诗集《爱或者疼痛》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