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 行吟诗刊
组诗丨刘绍踺:壁柜里取出梦和故事 时光被分成黑与白
红网时刻 字号:
2019-06-05 09:2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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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湘西的诗歌(组诗)

刘绍踺


我的朋友生在湘西

比湘西更为偏远的地方很多

比方说战乱的中东和非洲的好望角

可是很多人读了沈从文的《边城》后却说

湘西是个过于偏远的地方

以至于他们只能猜想却从未到过

我的朋友生在湘西

他说要去寻找比湘西更为湘西的地方

他去了偏远的北京、上海、巴黎和纽约

与那些偏远的人度过了好多偏远的日子

比方说在拉斯维加斯赌城

他的三千美金输得仅有一百美元时

大吼一声,准备走人

不料保安不让他走,说是为了赌徒的安全

他气愤地返回赌场,干脆将那一百美元押上

不想,却来了个咸鱼翻身

追回了三千美金,又赢得一辆轿车

在雅典,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迷上了他

一夜云雨之后非要做他的新娘

他慌了,老实交代自己已有了老婆

美女哭了,说丘比特之箭

好不容易射过了喜马拉雅山

却被老鹰叼走,扔给了乌鸦

于是罚他做一个月苦力

帮她家抗击金融危机的风险

还有一次,在欧洲的列车上

他竟然梦见了儿时的湘西

和我一起去上小学

路边的小河里鱼儿撒欢

忍不住就下到河里去捞

太阳偏西的时候

鱼儿捞上来了,用竹枝穿着

童谣在山谷里漂浮,晒得金黄

不曾料到,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

方才想起,两人竟没有上学

流传着赶尸的秘密的湘西

也生长着绿色的狗尾巴草和血色的野草莓

我的朋友读完大学之后就周游了全世界

他成了中国湘西的马可波罗

他的笔记本电脑里写满了天下的传奇

有南半球的,有北半球的

可是最多的还是山高路远的湘西


土家年

土家年的丰满写在飞檐翘角的吊脚楼上

金色的玉米棒与火红的朝天椒成串的悬挂着

镰刀与锄头在木板壁上坚定地

勾画着苏维埃的沧桑

当千山鸟飞尽的时刻

当冰雪再次怀孕春天的时候,土家年

从厚重的石臼里捞出来

呈现出糍粑的醇香和扯不断的粘稠

摆放成一坨坨的幸福

土家年的风俗以陈年米酒的烈度

酿造了一千年,两千年

蚯蚓般爬上了土家人的额头

青灰色的土布衫撩起岁月的古朴

燃烧的篝火照亮着土家年的盼头

一碗青菜上桌,冒着热腾腾的亲情

一声浑重的酒令,撞击出大山的抖擞

武陵山的神威,澧沅的绵柔

被深深地刻进土家人的歌喉

唱一支山歌,吼一曲号子

土家人的日子也有了深沉


走进老街

老街是用繁体字串联成的

打着趔趄,干干瘦瘦

瘦得连汽车的轮子也开不进去

那昏黄的路灯,油腻腻的历史

你走进去

像掉进一串锈迹斑驳的故事

土得掉渣,又深不可测

一排排石阶,长满青苔

如八十岁老人的牙齿

歪歪斜斜,残缺不齐

一只只镀金而暗色的老字号

乒乒乓乓地敲打着昔日的繁荣

似一台兴致正浓的旧戏,不肯退场

你在老街上闲逛

在历史的隧道里漫游

手里的人民币,领着你在杂货店里搜寻

你希望买到一点历史的记忆


我想有一块自己的土地

我想扛着锄头到地里去看看

或者提着铁铲

或者空手也可以

这是一个突然的想法

想要一块自己的土地

记得我曾经拥有一块土地

在我熟悉不过的乡下

成天被我伺弄

种植着我熟悉不过的生活

后来我撇下了它

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城市

吃上了施过化肥打过农药的蔬菜

还有涂满保鲜剂的水果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我的肠胃已沾满了化学药剂

我的身体已染上了城市病

我又重新想到要一块自己的土地

不管它怎么贫瘠

不管它怎么荒芜

我都愿亲手去伺弄

种上没有污染的日子

种上人与自然的和谐

在现代城市的喧嚣里

我需要一块宁静的土地

想要种上真诚的生活与日子


武陵山的新年

新年伊始,我转身到墙角的

壁柜里取出梦和故事

时光被分成黑与白:

白的是酒,是银子,我购买希望

黑的是墨,是影子,我写下史诗

湘西的山中。喀斯特地貌。十冬腊月

风很湿,月光很重,远处的狗叫声很冷

小女孩奔跑在年久失修的村道上

冷清的世界,红围巾是飘舞的火炬

我躲闪一下,收藏她的香和形容词的娇嫩

核桃很坚硬。像凝固的岁月般放在桌上

小心的铁锤才能敲开它的美味

我咬一口,味道不错

医生说,这东西还能治病

我的木匠三公,种地的驼背三婆

生了一大堆打打闹闹的儿女

脾气最犟的却是她家里的那头老黄牯

为争一头母牛与另一头黄牯决斗了三天

不小心摔下断崖,成为那年过年的年饭

水碾坊是一方魔盘

顺时针走和反时针走

总是碾着土家人和苗家人的期盼

碾着少男少女们的梦和心事

我踩着武陵山的新年,仰望它的天空

世界空出心脏那么大的面积

今年的爱情和丰收,有了它,就可以播种


武陵山的月色

武陵山是一个地理名词

怀拥着湘鄂渝黔边的月色

为一个糍粑的缘故

馋得所有的狗吆喝了起来

今夜,武陵山出土了那么多的文物

以植物学的姿态裸露在天地间

有的像松柏,有的像南竹、丝茅草

有的像玉米,有的像禾苗、青椒、核桃果

那玩具似的吊脚楼里藏满了土家人的生活

就连摆手舞的姿态也披着草本植物的特性

猫头鹰蹲在峭壁的肩头,如一个守墓人

吃惊地张望着时空的翻转

偷听的风躲在树后,晃动着眼神

武陵山脉不似东北平原、华北平原

那样平坦,一望无际

却在硬朗和挺拔里遗漏了

土家人的秉性和骨骼

一如那片清澈冷峻的月辉

任由千年的风雨洗刷它的肌肤

纵使改了江山,也不改本色


张家界,我的家乡

这三个字

我怎么捂都捂不住

怎么堵都堵不死

它一个劲地涌动,在我的血管

经过我的心脏

流向我的手指和脚掌

陪伴我走过所有的异乡

在我的口袋里

在我不敢忘事的地方

总是有它的一席之地

无论遇到生人或熟人

我都以名片的方式,递出家乡

这个名字是绝版的风景

它的山水美誉海内

那里的土家人

种着梯田,住吊脚楼,跳摆手舞

这些,就是我名片上的图案

是我的血液涌动的姿态

小时候,我住在它的山窝里

长大后,它住在我的心窝里

多少寒冷的夜晚

多少陌生的路途

有家乡做伴,我从不孤独,从不

害怕。就是将来我老了

等我的抬头纹梨开一层层梯田

我就去种上美丽的青藤,种上乡音

给它施肥,给它浇园

让张家界——这心灵的故乡


雪,落进森林

一片雪花飘落,森林战栗了一下

漫天的雪花落进了森林和它的脚掌

在我眼中,它变得冷峻,清高

像一位先哲,格外的慈祥

树叶已经褪掉,树枝上的蚊虫和

坏死的皮肤,被寒风反复打扫

迎接漫天的冰雪,像迎接盛大的典礼

森林的树冠,臂膀,呼吸

甚至它脚下的土地

一夜之间,升华成梦中的华章

覆盖着光环,无限净美

雪落进森林,落进它的每一个缝隙

净化了森林的每一个细胞

也把一个旁观者的遐想感染得净白

我钻进密林的深处,森林的心脏

尽量站成树的姿态,无限虔诚

任凭风雪在我的枝条上舞蹈

直到听见骨骼的战栗


童趣

河面解冻

春天的印象来临

生命的印象来临

贪玩的孩子们到郊外去

到墙角去到草丛去到有鱼的河里去

那些贪玩的小鱼们

在水底的石头缝里钻来钻去

上演种种古老的游戏

孩子们拿着各样的工具

到古老的河里去捕鱼

古老的方法古老的惊喜

古老得就像渔猎时代的先民

古老得不复古老

流水的声音古老

河岸的弯曲古老

早春的鸟鸣声古老

不古老的是孩子们的眼睛

总是在捕捉生命的光


猎人

半瓶烧酒,伴着山鹰的惨叫

扑进你的胃里

你悠闲地品尝着

猎枪的神勇以及

失败者绝望的眼神

但你却未能消化

它云海的情怀

飞翔的抱负

也许,你的心头闪过一丝怜悯

也就那么一丝

你的嘴上没有说出

舌头也没有品出

猎手的剽悍早已铸就

你的一副钢牙和一具铁胃

使你乐于蚕食你的另类

你已习惯于用他人的失败

填饱你的胃

用他人的牺牲

养活你的贪欲


一只鸟

云走了,风淡了,树醒了

绵亘的大楼连绵为城市的大山

一只鸟栖息在城市的山下

阳光在羽毛上打滑

跳跃的双脚,活蹦的眼神

伴着一颗不安的心,把山谷的空寂

从一座山上漂移到另一座山上

一只鸟从乡村飞进城里,为了觅食

弄丢了鸟巢和另一只鸟,在城市的喧哗里

它成了流浪的鸟

炙热的午后,屋檐下

那只鸟,在一滴清泪里扑闪

瘦小的翅膀,始终飞不过城市的大山

只把寂寥留在树枝碰碎的阳光里

在城市里,一只鸟

在山脉的褶皱里扑腾

飞不过大山

又逃不出大山

一生都在品尝大山的寂寞


山崖

猴子爬上它的脸颊

给它抓痒,戏它,耍它

山雀在它的肩上收翅

啄它,吵它,用鸟粪臭它

被风声不停地围剿

被雨水反复洗刷

仿佛隐姓埋名的老人

沉默地看着这个世界

无根的云浮上它的额头

偶尔发现它的日子比别人凄苦

诚心邀它去闲云野鹤

山崖却纹丝不动

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刻板

依然故我地坚守着孤独

冬去春来,见证着世态的炎凉

那些聪明的凡夫俗子

不知山崖的身世

不解大山的心事

没事怪异地张望着山崖

却至死都不会知道

山崖的出生源于地壳运动

它的使命,属于苍生

责任,重于千钧

它若动弹起来

就会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芸芸众生就会大难临头

它何尝不想云游世外

也何尝不想自由自在

它之所以孤独,冷漠如铁

是它的胸中藏着沉重的爱


俯视

爬上屋顶

登上山巅

你会发现异样的清晨与黄昏

地上的行人没有腰

汽车变成爬虫

一阵风雨过后,你分不清

哪些是随风的树叶

哪些是飘动的灵魂

你若是一只蚂蚁

一只最小最小的行者

当你一旦俯视他人的时候

你将不再是蚂蚁

你会变成巨人

显得令人敬畏

你的高贵的手

就会摸到头顶的那个上帝


荒原

跟随流浪的风,来到荒原

一回首,竟然发现

我已成了百里荒原上的一个

移动着的僵硬的词语

沉默——

被夜风吹凉的念头

遗失在杂草间,看不到踪影

只有荒原,沉默的荒原

一一拾起它们

又悄悄放进我的口袋

风干的原野

嗓子早已暗哑

吐不出一句安慰的言语

只有寂寞抚摸我的身躯

用清凉拥抱我的企盼

我想变成一块石头,沉默无语

静静地躺在荒原的胸口

真诚地感悟它的心跳

仔细倾听它孩子般的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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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红网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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