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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写:从《57岁产妇诞试管龙凤胎》追踪失独家庭
2015-03-10 15:34:33
  
红网

东南快报3月10日讯 “多少钱?”“在哪里做的?”“用的是自己的卵子吗?”……2015年3月4日,吴木香回到邵武老家的那一天,她做试管婴儿成功诞下龙凤胎的消息,也被王丽随手发进两个群里,“群沸腾了”。

这是两个“失独群”,共有400多名群成员,来自全国各地。2005年7月13日,王丽9周岁的儿子因为腹痛被送进福州市一家医院,再也没有醒来,此后,她成为了群成员之一。

“今年过年,我们几个本地群友找地方聚了一下,谁都不敢跟自家人在一块儿,他们没法儿理解我们。”王丽说,回到家,容易看见别人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样子,再回想自己,觉得格外难受。他们这群人把过年称为“避年”;过节,对于他们来说则是个“劫”。

2005年,与丈夫离婚后,她的儿子也永远离开了她

2015年3月7日,福州,天阴。王丽一路小跑赶上了古田路站台准备起步的92路公交车。她受一位保险公司的朋友邀请,刚参加完一场关于“社区养老”的座谈会。“好是好,可是这个养老计划一年要20万费用,我哪里承担得起哦?”王丽掏出公交月卡刷完后坐下,要不是儿子的突然离去,她也不至于在48岁的时候就考虑将来的养老问题。

2005年,是王丽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先是和丈夫离了婚,当年7月13日,上小学3年级的儿子又突然离开了自己。

“他那天说肚子疼,喊我带他去看病。”王丽向东南快报记者回忆起10年前的事情,“急诊科两个医生都没能诊断出是什么原因,只是打点滴,到了次日凌晨,儿子还是一直叫难受,我就叫护士请来值班医生,儿子坐起来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说完就僵住了。”

那是王丽的儿子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她到现在依然记得“医生只是在心脏部位按压了几下就说没办法了”。

按规定救助金由所在单位承担,但她一直没领到这笔钱

公交车驶过三个站,到了王丽家所在的社区,所在单元口的半面墙上,贴着小区住户关于电梯维修经费缴纳的情况,人均摊派2000多元,每个已交费的业主后面都做了标记,王丽的名字后面显示空白。

“这是物业贴的,他们不知道我(失独)的情况。”王丽说,“如果他们知道,可能也不会催着我交这笔钱了。”所在的社区知道她的情况,春节时给了几百元两节补助。

王丽在福州一家银行上班。“他们都以为我在银行上班条件很好,就不是弱势群体了。”王丽说,就拿两节补助来说,很多群友领到的都是2千块钱加一床棉被,就因为他们是没有“正规单位”的,自己这种有“正规单位”的,别人都觉得“你情况并不是那么糟糕。”

就拿失独家庭的一次性紧急救助金来说,群里很多人都拿到了,王丽就没拿到。她和另外几个群友去福建省计生委,他们拿到一份“79号文件”,被告知应该去找自己的单位。

2013年6月20日,省人民政府发布“闽政办〔2013〕79号”文件,其中规定“紧急救助对象为国家机关、国有企业事业单位的,救助资金由所在单位承担。”

王丽拿着文件找到单位,单位工会负责人态度诚恳,“我们研究一下,一定给你帮助。”但事后便没了下文。昨日在这家银行,当初的负责人跟东南快报记者说:“她只拿了一个复印件给我,我们没有接到正式的文件呀。”

银行方面相关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表示:“没有接到上级银行的相关政策。”

王丽觉得,自己才是失独家庭里的弱势群体,别人都拿到了5万块钱的紧急救助,就她没有。

逢年过节不敢回家,每年正月初一去寺里给儿子烧“压岁钱”

摁按钮,乘电梯上楼。轻车熟路地开灯、换鞋,然后是长时间的沉寂。

看到床头上的毛绒玩具时,王丽眼里流露出难得的光亮:“那是涵涵的!”并翻出其他的毛绒玩具给记者看。

涵涵是王丽资助的一个山区学生,15岁了,个高172cm。2008年左右,王丽通过网络接触到了这个孩子,寒暑假常接他来福州,带他去吃肯德基、买衣服,过年也给压岁钱。孩子没有妈妈,就管她叫妈妈。

王丽一个人住,空出来的那个房间,就打扫干净留着涵涵来福州的时候住进去,看着涵涵,她有时候也会想到自己的儿子,“要是还在,现在该20岁了,上大学。”

儿子刚走的那段时间,王丽在路上看见模样相似的孩子,总要跟上去多看上两眼;跟朋友逛商场,看见孩子穿的衣服,总在心里想着儿子是不是也能穿;别人家发压岁钱都在除夕,王丽就在每年正月初一去西禅寺给儿子发压岁钱——烧冥币。

她每天在QQ群里和全国各地的失独者联络,经常发一些和失独有关的文章,希望社会能够对这个群体有所关注。可只要一提到儿子,她便难以抑制地低沉起来,“最难的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不敢回家,独个在这儿呆着,又总接到家里人的慰问电话。‘他们担心我一个人过节冷清,可接到他们电话,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啊’。”

“你看看人家都儿孙绕膝,热热闹闹的,我这样一个人。去了别人又要顾及我的感受,不像群里。”王丽说,群友的孩子,有得白血病走的,有遇车祸走的,也有见义勇为走的,大家各有各的不幸,靠“失独”联系在一起,拥抱取暖。今年春节,20多个人一起去吃自助餐,大家坐在一块聊着,只有他们,才最能相互理解和安慰。

“像祥林嫂一样,总跟外人说我们的不幸,是大家所不愿意的。”王丽说。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东南快报记者在加入两个失独群一周的时间里,尽管多次表明来意,找群友了解情况,但都没有得到回复——他们或许更愿意关上心门,默默舔舐伤口。

直到吴木香的事被发进群里。可即使是吴木香,在有了“恩恩”“典典”之后,也难以将当年的失独之痛磨灭。

专家

失独家庭要承受经济与精神的双重压力

东南快报记者了解到,早从2007年开始,福建省开始独生子女伤残死亡家庭特别扶助制度试点工作,2008年起全省全面推行这项制度,并列为当年省委、省政府为民办实事项目之一。当年,由政府给予子女死亡夫妻每人每月不低于150元扶助金。2011年将扶助标准提高到200元,2012年再次提高到400元,到了2013年,特别扶助金每人每月提高到500元,属低保户家庭每人每月提高到800元。并鼓励有条件的地方提高扶助金标准,并随居民家庭年人均生活消费支出增长,进行动态调整。

据福州市计生委一名工作人员介绍,福州各个区市的发放标准都在800元或以上。

而对于确实需要借助医学手段辅助生育技术受孕的,省政府办公厅发布的文件中也规定:所在单位应给予必要检查和治疗的时间及其他便利。县(市、区)政府对实施人工辅助生育的,给予一次性不低于1000元的补助;采用试管婴儿辅助生育的,给予一次性不低于2万元的补助。

“除了经济,精神压力也是失独家庭所需要承受的。”福州市计生委一名处长介绍,2014年6月份,福建省计生协会与福建师范大学联手,将社会工作专业、心理学专业的52名大学生纳入福州13户失独家庭扶助体系,让专业人士介入,对失独家庭进行心理辅导。带队的张碧红老师在接受东南快报记者采访时介绍,即使是面对这类社工,一些失独家庭也不愿意向他们倾诉。

她表示,一般失独家庭中,子女意外死亡的原因,都是一些重大事故或是重大疾病,因此在家庭经济上往往有被子女所拖累;而在心理精神层面,因为失去子女,家庭成员相对比较孤独。特别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并不仅仅是精神空虚的问题,会出现“老无所依”的担忧。

“老人进入社会养老机构,往往需要直系担保人来签字,失独家庭就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张碧红认为,在这个方面,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还在于我们社会的养老保障制度,如未来可以推行社区养老,由社区责任人作为监护人和责任人,直接签署意见,碰到重大疾病时也可以采取这种方式,以避免失独老人生病时无人签字的尴尬处境。

著名人口学专家易富贤在接受东南快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社会上的失独家庭越来越多,已成为一个庞大的群体,如果这个群体确实有困难,国家应从“扶贫”的角度出发,给予一些补偿和照顾。他介绍,据统计,有大约4%左右的人会在25岁之前死亡,今后有数百万失独家庭。他认为,鼓励社会志愿者来参与帮助失独家庭,作用比政府单纯的物质扶助更有意义。

但是,东南快报记者在采访中却了解到,更多失独家庭,其实并不愿轻易向前来帮扶的人表露心声。他们害怕自己会被当成向人诉说不幸的“祥林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