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我是谁” 上半年长沙发生4100多起电信诈骗
潇湘晨报
 
10-19 09:06

行骗过程

潇湘晨报10月19日报道 知情人士向记者转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盘踞在东南亚某国的一个电信诈骗团伙,闲得无事,相互间打起了赌:现在发送“请打款至某某账号”的短信还能不能骗到钱?随着电信诈骗的不断升级换代,花样繁多,他们大概自己也认为这样的短信骗不到钱了。

打赌纯当娱乐,于是一条条“打款”信息通过群发短信发往千千万万个手机,出乎意料,没多久,账号里开始不断收到来自各地的汇款。

在手机时代,但凡人们有个手机,都会收到类似的短信和“猜猜我是谁”、“请来我办公室一下”等等这样的电话,上当受骗的人可谓不计其数。

电信诈骗,成为一大社会公害。可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受害者。

10月10日起,公安部、中国人民银行等23部门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一场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的专项行动。

10月15日,长沙市公安局在多所高校

开展“防范电信网络诈骗集中宣传日”活动,向大学生传授防骗秘笈。

一个月前,长沙一所大学的女研究生李莎哭着报案:从8月29日接到第一通来自“最高检”的电话起,她分9次向对方转账48万余元。除准备交学费的1万多元,其余均是借的。

类似的情景,长沙市公安局刑警赵宇正再熟悉不过,电信诈骗自2009年第一次在长沙出现,如今已取代入室盗窃、抢夺抢劫成为长沙警方打击的最为多发的犯罪活动。

2015年1至6月,长沙已发生电信诈骗案件4100多起,较2014年同期增长35%,

涉案金额接近一个亿。也正因如此,长沙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下设一个大队,专门负责侦查电信诈骗案件。

长沙首起电信诈骗案已使用改号技术

2009年5月6日,大学教授李俊接到一个离奇的电话,电话那头,一名男子说,李俊家座机欠费了。

李俊一头雾水:刚刚交电话费没几天,怎么会又欠费了?这名男子接着问李俊,是不是曾经在深圳办了一张信用卡,并把信用卡与座机绑定?

男子不慌不忙,在电话里复述了一遍李俊的身份证号码,并表示将电话转接给公安机关。

“嘀”的一声过后,另外一名男子接了电话,他自称公安民警,李俊的身份信息被冒用,办理了银行卡用于洗黑钱。如果要想确保其他资金不被取走,要将家里的存款转入一个指定的“安全账户”。

一番交谈下来,李俊完全失去警惕,将70多万元存款转入了对方给的账号。

这是有记录以来发生在长沙的第一起电信诈骗案。彼时,整个长沙市公安系统没有一个人主办过电信诈骗案件,长沙市公安局一位副局长把各个县区分局刑警大队长半夜喊去开会,商量破案办法。

警方起先尝试用一些常规手法破案,找通讯运营商调取通话记录,结果发现号码已被篡改;与其他常规案件串并案,找不到有用线索;甚至警方还联系嫌疑人自称的公安局,发现根本没有这个人。

“抢劫、杀人等案子总有迹可循,电信诈骗没有这些痕迹。普通诈骗是接触式诈骗,电信诈骗从头到尾双方没有任何接触。”赵宇正说,刚入警队没多久的他被任命为这起案件的主办侦查员。

大约两个月后,广东警方破获了一起电信诈骗案件。赵宇正赴广东调查时发现,被抓获的嫌犯使用的银行卡,与李俊汇款的银行卡一致,这起案件得以告破。

被抓获的嫌疑人全部来自台湾,但他们只承担了最简单的取款工作,真正的“头目”还在台湾。

案件的侦查工作不得不中止。“继续侦查就要出境,那时候两岸还没有司法协作,不允许去台湾办案。”赵宇正说。

警方打电话喊受害者领钱被臭骂一顿

此时,长沙公安已接到多起电信诈骗的报警。他们尝试着将这起告破案件,与其他未破案件并案处理,并在武汉追踪出一个团伙。这个团伙共有3名来自台湾的男性头目,还有2名大陆女性,她们既是台湾男子的情人,也充当了取款人的角色。

追踪到这个团伙时,恰逢他们准备在KTV组织庆祝活动,这是抓捕的好时机。

抓捕前,预计会有抵抗,民警都荷枪实弹。实施抓捕时,却出乎意料地顺利——民警一去他们就蹲在地上不动了。

随着工作深入,赵宇正发现,越来越多大陆人开始加入台湾诈骗团伙。而台湾诈骗团伙也需要大陆人加入,因为在大陆取钱可以省一笔不小的手续费;但他们又时时刻刻提防着大陆取款人,逢年过节给取款人买车票、飞机票时,团伙头目会偷偷记下取款人所有身份信息。

到了2009年下半年,长沙不仅是诈骗团伙选择诈骗对象的目的地,还成为一些诈骗团伙的取款地。当年12月24日,两男一女在长沙平和堂附近的一家银行取款,他们拿着大量的银行卡轮番取款,导致其他人无法办理业务,结果被举报。

警方调查发现,这些银行卡都是别人的。经过审讯,警方发现了这个诈骗团伙。

警方试图联系受害人。赵宇正和同事挨个拨打电话,然而这些受害人被骗后,一听说“公安”两个字,二话不说朝着赵宇正臭骂一顿。找当地公安打电话,还是不行。最后,长沙警方不得不找到当地街道,才说服这些受害人来长沙领钱。

装修豪华的台湾特产店里别有洞天

2010年起,一些从台湾来的诈骗头目开始在大陆组织人员实施电信诈骗,诈骗对象则换成了台湾人。

台湾警方侦查发现,有大量从大陆拨出的诈骗电话,仅长沙一地,警方就发现有9个窝点。

长沙警方追踪后发现,这些窝点从外面看只是装修豪华的台湾特产门店。直到案件侦破,民警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大厅进去后,有一间机房,一些年龄在18岁到30岁之间的女性,称之为“小妹”,冒充客服人员拨打台湾地区的电话。往里,是一些小办公室,他们冒充公检法工作人员。

赵宇正说,为了掩人耳目,这群台湾人来大陆实施诈骗之前,会注册一个皮包公司,并在大陆招聘了年轻女性。

一开始这些年轻女性的工作任务是卖茶叶,等过一段时间,“公司”负责人会告诉这些女性,她们从事的实际上是电信诈骗。在高薪诱惑下,部分女性选择加入,“这个团伙每天9点上班,下午3点下班,最多的一个月提成超过了十万元。”

接到台湾地区的司法协作请求后,2010年8月10日,公安部组织湖南、重庆、浙江、广东以及台湾警方在福建一个小镇开会,决定8月25日实施抓捕。遗憾的是,抓捕这天是台湾民间一个特殊节日,一些台湾人正好请假外出,部分嫌疑人脱逃。

即便如此,仅湖南一地就有286名嫌疑人落网,犯罪团伙诈骗得手案件500多起,涉案总金额高达1亿9千万新台币(折合人民币4900余万元)。

一个插曲是,在这起系列诈骗案中,一个姓郑的东北籍男子充当了诈骗团伙的取款人,在一次取了20多万元赃款后,他没有把钱交给上线,而是携款跑了。

郑姓男子的所有信息都在诈骗团伙的掌握之中,逃跑之后,诈骗团伙也在四处寻找这名男子。警方通过团伙头目拿到了郑姓男子的户籍地、电话号码等,被抓获前,这名男子正在准备潜逃至朝鲜。

诈骗团伙对手法进行了高科技改造

“电信诈骗从台湾传入大陆后,有一些大陆诈骗团伙出来单干。”曹远泽说。

曹远泽是湖南金州律师事务所的律师,2014年至今,他在长沙给5起案件的被告人作辩护,这5名被告人全部来自娄底双峰。

曹远泽说,他辩护的这5人都是熟人带进电信诈骗团伙的,比如同学之间,或者兄妹之间。有一名2014年7月份从衡阳高校毕业的大学生,他的舅舅在河南平顶山实施电信诈骗,毕业后又没找到工作,于是被舅舅拉入伙。

在一次分赃过程中,外甥觉得舅舅分配不均,于是两人翻脸,外甥回到长沙单干。后舅舅在河南被抓,供出了外甥,外甥随即落网。

这名大学生被抓前,他的父母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们以为孩子在外面找工作。

最终的结果是,两人都被判刑十年。曹远泽所代理的这5起案件,已不仅是简单的电话诈骗,更多地使用了网络等高科技手段。

在这些案件中,有一个初中文化的嫌疑人,花了三个月时间,研究出一套克隆银行网站的简单办法,将程序卖给他人获利。为了保证获利的丰厚程度,他还设置了一个验证码作为“钥匙”,每转手一次,就必须输入不同的验证码。

有一个嫌疑人,建立了一个数学模型,用于计算网上银行“刮刮卡”式动态口令卡。

还有一个嫌疑人,开发了一个软件,用于批量筛选电话号码是否绑定有支付宝等网络支付工具。

赵宇正证实,长沙公安破获的电信诈骗案嫌疑人有不少来自湖南双峰,2015年3月27日,长沙公安破获了一起电信诈骗案,共有近100人被拘,这些人均来自双峰。

赵宇正说,双峰籍电信诈骗团伙之间、诈骗团伙的各个小组之间都是相互独立的,“我们在娄底抓了专门制作木马病毒的人员,他们是一个独立的团伙,走专业化道路。程序员还设置了程序自毁程序,木马只能用一次,如果有诈骗团伙还想再用,就得再次购买。”

(文中赵宇正、李莎、李俊为化名)

2015年3月27日,长沙警方破获了系列电信诈骗案,共有53人被刑拘。然而案件移送至检察院后,只有21人被批捕,批捕率不足40%,另外32人警方不得不释放。

检察院给出的理由是证据不足,因为找不到受害人。“只有找到受害人,才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而电信诈骗受害人很难找,而且司法成本很大。”曹远泽说。

取证难是警方办理电信诈骗案中面临的一个棘手问题,就在2015年10月份,长沙警方抓获了一名利用伪基站发送诈骗短信的犯罪嫌疑人,警方扣押了这个伪基站。然而警方发现,嫌疑人设置了一个覆盖程序,不管发送多少诈骗短信,最终显示在电脑里的是只发送成功一条。

在赵宇正看来,光靠宣传防范电信诈骗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从源头上打击。

近年来发生的电信诈骗案,很大部分是篡改号码作案。在一起由福建警方破获的案件中,嫌疑人交代,他们租用了一条电信运营商的线路,可以任意篡改来电号码。

打击之术

防范被骗还不够更要从源头打击

通信运营商介绍,租用这样一条线路,仅需要提供组织机构代码、营业执照、法人代表等信息即可。即便在《呼叫中心安全承诺书》中,承租人承诺不传播含有法律法规禁止的内容,但缺乏监管,这样的承诺形同虚设,反倒是这条线路可以被无数次转租。

赵宇正介绍,通信运营商有能力防范跨境式篡改电话号码的诈骗行为,只要实施信号筛查,一些不正常的号码完全可以鉴别出来。但实际操作中,被过滤的非正常电话少之又少。“如果把这部分电话拦截,损失的资金量非常大,这是利益的问题。”

2013年10月,73岁的杨先生被篡改主叫号码的诈骗电话骗走48万元,向法院起诉提供“来电显示”服务的运营商。近日,广州市天河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决电信运营商赔偿杨先生损失1万元。新华社称,此案成为我国首例“电信诈骗”受害者告赢运营商的案例。

2015年10月10日起,公安部等23部门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专项行动,禁止网络改号电话运营,整治违规出租电信线路、制作传播改号软件等不法经营行为。

话术演变

现在已经不需要“猜猜我是谁”

2014年3月18日,福建晋江居民黄女士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对方自称是工商银行工作人员,称黄某在深圳办了一张信用卡,并取现一万余元。

黄女士一看,来电号码显示的是“95588”,这正是工商银行的客服电话。她相信了,并辩解称自己从未去过深圳。

接着,来电者说黄某涉及一起经济案件,并将电话转接给“公安人员”。在“公安人员”要求下,黄女士将身上的5600元汇入对方指定的“安全账户”,汇款一成功,电话立即被切断。

在警方调查中,嫌犯供述,他们租用了电信运营商的一条线路,并将电话号码改成“95588”,实际上并非工商银行打出的电话。

2015年3月30日,广东中山市的陈先生接到一个尾号为173的电话,“猜猜我是谁。”来电的男子笑着跟陈先生说。

陈先生误以为是熟人“老黄”,对方便顺势自认是“老黄”。接着,“老黄”以急需用钱为由提出借4万元周转。陈先生碍于情面将4万元汇入“老黄”提供的银行账户。

大约一个月前,来自天津的孙女士也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这次对方没有让孙女士“猜猜我是谁”,而自称是一个相熟的朋友。在分两次汇给对方3万元后,对方第三次找孙女士借钱,她才意识到被骗了。

“现在已经不需要‘猜猜我是谁’了,对方有途径拿到孙女士通讯录,直接报某个联系频繁的人名字。”正在代理一起电信诈骗案件的律师朱明勇说。

2015年,长沙警方破获一起电信诈骗案,这个团伙先是四处粘贴小广告,称可以办理高额信用卡。

遇到想办理信用卡的受害人,团伙成员通过QQ给受害人发来一个文件,说是电子协议,受害人只需签个名就可以了。

然而,受害人接到文件后,怎么也点不开。这时,团伙成员会要求远程操控。

事实上,刚开始发过来的文件只是一个图标,本来就打不开,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只是要诱导受害人同意远程操控。

远程操控一开始,团伙成员会输入命令关掉杀毒软件,再发来一个同样的图标,含有木马程序,用于更改网页地址。

之后,当受害人登录网上银行,这个地址已被更改,所有的登录信息,团伙成员都看得见,很快便把钱转走了。

“诈骗团伙使用的通话模板有些出自研究生之手,他们会专门研究话术,例如大陆公安机关的设置,要防止说成刑侦大队XX支队。”赵宇正说。

诈骗体系

诈骗形态不断演进分工越来越细

“一起电信诈骗的成功实施背后,有一整套的系统。”曹远泽说。

赵宇正梳理了多起破获的电信诈骗案件后发现,电信诈骗团伙内部有着明确的分工。例如诈骗组,专门负责打电话,与全国各地的受害人联系,骗钱;后勤保障组,专门负责提供诈骗所需的电话卡、取钱用的银行卡、进行诈骗的网络电话线路、植入木马的网站等。

起初,这些分工小组的成员有可能“身兼数职”。随着诈骗形态的不断演进,他们之间的分工越来越细化,从诈骗组中独立出一个取款组。

这是因为,ATM机取款单次限额最高2万元,那些动辄上百万的赃款,需要几十上百张卡才能实现,因此需要专人取款。

取款人骑着摩托车戴着头盔往返于各个自动柜员机,台湾警方给他们取名叫“车手”,取款组的头目则称为“车头”。

钱一到账,电话便会被掐断,这些钱很快就会被“车手”取走。

电信诈骗日益多发,车手取款的“风险”也越来越高。2009年12月24日,一名“车手”在长沙取款时,因为携带了大量银行卡,被民众举报,导致一个诈骗团伙覆灭。

作案地域

不局限于中国,甚至隐身加勒比海

有一次,赵宇正去福建安溪一个小镇出差,刚下车就被眼前景象惊呆:街道两旁,密密麻麻排列着各家银行的营业部,包括一些并不常见的股份制商业银行。

而在广东电白县,最夸张的说法是,电白的电话网络繁忙程度超过华尔街。

专职办理电信诈骗案件6年多来,赵宇正发现,这些嫌疑人很大一部分来自5个地方:福建安溪、湖南双峰、广东电白、广西宾阳、海南儋州.。

实际上,大陆并非电信诈骗发源地。据介绍,台湾电信行业起步早,也最早萌生“骗术”,2002年前后,台湾的电信诈骗团伙开始向福建等地转移,并成为大陆电信诈骗的首批“师傅”。

如今的电信诈骗已不仅局限于大陆地区,有不少是跨境电信诈骗。潇湘晨报记者梳理了24份电信诈骗刑事判决书,发现不少诈骗团伙隐身柬埔寨、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国家。

刑警赵宇正也证实,长沙警方在东南亚一带破获了多起电信诈骗案件。

或许是警方对这一区域的关注度加大,一些电信诈骗团伙开始向俄罗斯远东地区转移。

2014年,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东宁县法院公开宣判了一起电信诈骗案,被告人姜某供述,他拿到实施电话诈骗需要的设备和剧本后,到俄罗斯的海参崴租了一栋两层楼,在楼内连接互联网宽带,纠集境内12人到俄罗斯实施诈骗。

近期,长沙警方发现一个电信诈骗团伙,追踪后发现,这个团伙(台湾人)藏在加勒比海一个未与中国建交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