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遗址上草木疯长,只要给足够的时间,沧海也能变桑田。
这条溜光的青石板路,是曾经繁忙的驿道。
遗址只剩一座哨卡稍稍保存完好,它是一个能俯瞰周边的军事制高点。
旧日繁荣的贸易场地已归于沉寂,然而闭目细听,却仿佛还能听到几百年前的叫卖声。
茶田村及其周边地带盛产汞矿、朱砂,能直接或间接为军事所用。
团结报6月28日报道 顺着一条古老的驿道,踩踏着光滑的石板路,清脆的牛铃声,一路叮当,回荡山谷……
走进凤凰县茶田镇茶田村,很难想象,这个静卧于山谷之间恍若世外桃源的小村寨,曾经竟然是热闹非凡、享誉苗疆的贸易集市。
新茶田古军事贸易遗址,位于茶田村西南方,紧邻贵州,明清时期,这里是凤凰通往黔东南古驿道上的一个重要军事要冲。
如今,那些曾经威风凛凛的军事设施大都已消失在历史的尘烟里,只剩一座哨卡,风烛残年,在野草疯长的山坡上遗世独立。
明末以前,新茶田古军事贸易遗址周边哨卡林立,经此处官道前往麻阳、贵州铜仁一带的苗民们,常常免不了要面对他们头上荷枪实弹的兵勇们厉声的盘问,呵斥。
千百年来,凤凰区域防御体系在千里苗疆大地上纵横交错,封建统治者对土地、权利的欲望以及凭借自身强大而表现出来的蛮横、傲慢几乎渗透到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正因为如此,这千里边墙,无疑给生存于此的苗族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和沉重的心理负担。
到了明朝末年,新茶田军事遗址的功用发生了巨大转变,作为军事据点的同时,它还慢慢演变成为一个重要的军事贸易场所。
历史上,茶田村及其周边地带曾发现并出产大量的金属。其中,铅锌、汞矿资源丰富,特别是汞矿、朱砂品位之高全国闻名。这些矿产,有些能直接或间接为军事所用,这为新茶田成为军事贸易场所提供了一定的基础。此外,在明清统治者长期镇压苗民的过程中,武器,成为一种必然的需要。多重因素的叠加,使得新茶田成了苗疆边墙上一个重要的军事贸易场所。
当然,开始,所有的军事贸易都归属于政府,并在政府的严格管控下进行。然而,随着历史的行进,部分军事贸易开始从“地面”转至“地下”。加之,历史上的苗民起义不断,政府对边境的控制此消彼长,在失控年代,军事贸易也随之失控。
如此一来,封建统治者愈加认识到,在苗疆边境开展的这种军事贸易实在太够冒险。于是,到了清中后期,军事贸易被取消,新茶田逐渐演变为湘黔边民贸易场所———墟场。
古哨卡,高五层,耸于周边低低矮矮的山包之间,成为一个能俯瞰周边的军事制高点。
我和一名叫田猛的小伙子,穿过荆棘丛生的山间小道,爬坡,登上哨卡的顶层。
田猛是这次考察组的司机,个矮,皮肤黝黑,忠厚。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田猛的祖辈都生活在这个村庄,不仅如此,他的祖辈还曾是我们脚下这座哨卡的主人!
在探寻凤凰区域防御体系的一路上,常常能遇到这样的意外与惊喜,冥冥之中,总有一些有缘的人,来为我们解开这些村庄的密码。
田猛的祖太公田景顺、太公田儒友、爷爷田茂昌、父亲田仁树四代人几乎见证了清代晚期以来新茶田作为边墙贸易场所兴盛衰亡的大致历程。
在对历史的考察中,不难发现,明清以来,封建统治者对边墙贸易从禁止到开放,有着明显的政治上的“算计”。
当两个或者多个文明发生碰撞接触时,一开始往往会表现出力量的直接角逐。就清代苗疆而言,中央王朝一直把处于内陆孤岛的苗疆视为落后的蛮族地区。因此,清代统治者迫切希望通过征伐,从而将苗疆置于国家权利统治之下。
然而,赤裸裸的征伐,必然导致强烈的对抗。如何找到苗汉冲突与调适的突破口,便成为很长一段时期内清政府治苗能否成功的关键。
显然,清政府提出的开放边墙贸易政策是解决这一难题的良策之一。
边墙贸易政策以军事边墙为保障,经济上以商品贸易为先导,并辅以行政相协调的管理手段,最后促进民族文化上的交流、融合。
总而言之,可以把边墙贸易政策看做是一种相对于“武力”而言的统治“策略”,这一策略也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哪怕到田猛祖太公田景顺时代的清代晚期,新茶田边民贸易场所依然兴盛。附近墟场沿官道达数里,每逢墟场,边民云集,人声鼎沸。苗家的阿哥会拿起书摊上的《诗经》、《论语》瞧个仔细,汉族的丫头会拿来亮丽的苗族服饰,比划,试穿,然后,嚷着要母亲购买……在这里,没有民族的敌视,没有浴血的征战,只有货真价实的比较,只有公平的买卖和交易。
两个民族本来要在战场上完成的较量,在这里通过经济、文化的交流与渗透实现了自然与和谐的“交手”。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这就是墟场带给苗汉民族的福利!
从田猛的太公田儒友、爷爷田茂昌两代开始,清朝开始土崩瓦解,至民国时期,社会动乱,政府失控,新茶田作为边墙军事据点的价值消失,边墙贸易也便慢慢衰落,萧条。
然而,再如何萧条,老百姓必定要自谋生路,于是,一些有头脑的人开始另辟蹊径,他们将本地出产的朱砂、水银等特产运送到常德、沅陵一带,以赚取营生。田猛的太公田儒友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处于水运交通发达的时代,田儒友必须把预先准备好的朱砂装袋,然后,肩挑,一直挑到沅陵码头,在码头上,完成交易。回来的路上,田儒友也不会空手而归,他把交换所得的钱财,在码头上购买食盐、大米等生活的物资,然后,挑回家,再次交易,获利。
经过田儒友祖辈几代的积累,他们这个家族,从最先一个白手起家的挑夫,慢慢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渐渐的,田儒友的家族产业越来越雄厚,他开始雇佣更多的挑夫,多的时候,达数十个,组成一支运输的队伍,打通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物流线。
可以想象,一百来年前,就在我们脚下的这条官道上,田儒友带着一帮湘西人,排成长长的队伍,他们光着膀子,赤裸着上身,挽起裤管,粗短的脚迈出有力的步子,数十年行走在这条通往外面世界的石板路上,他们的脚板一定长满了粗厚的茧子,粗糙的石板路被他们的脚板磨得光滑……
因为天下并不太平,运输队还特意配备刀枪,以保路上平安。因为家里累积的财富越来越丰厚,田家将村里曾经由政府管控的军事哨卡购置于自家门下,成为防御匪贼的保家楼,田家也便成为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
如今,到田猛这一代,家族曾经的辉煌在历史的演变中,也悄然变化,祖上的变故,家道的中落,又将这个家族带回一种平凡的生存状态。今天的田猛只是一名普通的司机,一家过着小日子。因为长期在外谋生,茶田村,也仅仅只是一个故乡的符号。然而,这个村庄昔日的繁华,以及他的祖辈在这个村庄缔造的辉煌,却成为他和后代们永恒的谈资……
在哨卡上,我和田猛谈笑风生,我们透过顶楼的瞭望口,俯瞰四周,古老的驿道、沧桑的古井、荒废的墟场、墟场上遥远的叫卖声等等,一切历史的真实都跨越时空,一一再现……(文\欧阳文章 吕婉莉 麻正规 图\向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