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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卫兵——走进凤凰天星古屯堡
团结报
 
04-20 11:45

团结报4月19日报道  安静的天星古屯堡掩映在一片暮色之中,满山枯叶,一地荒草,那仅剩半壁的城墙,青苔爬满……

天星古屯堡位于凤凰县阿拉营镇天星村一座荒坡之上。

从亭子关一路向北,记不得已走进过多少个这样古老的村落。从世事纷扰里,一次次置身于这样生命的苍凉、历史的厚重之中,常常令人惆怅难言。

然而,在天星村,让人惆怅难言的不仅仅是这座古老的屯堡。

“轰,轰,咔嚓,噼啪,城墙上大块大块的青石都被拆下来了……”

一处荒弃、残破的古城墙旁,我们的“导游”———76岁的杨光生正向我们诉说这座古屯堡遭受破坏的往事。

杨光生嘴里蹦出一串串拟声词,配合手舞足蹈的夸张动作,绘声绘色,再现当年古屯堡崩塌、毁坏的情景。

只是,这绘声绘色的再现中,感觉得到这位老人痛彻心扉的悲伤———为这座古老的屯堡。

史料记载,天星古屯堡从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开始建造,经过不断增修、扩建、完善,至明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方正式形成,前后历经60年。

古屯堡曾建有高大的屯墙,墙上设有枪眼、瞭望孔、箭垛,并建有4座碉楼和南门一座,东北碉楼墙的下层还设藏兵洞一处,此外,还有驻兵房数栋,均为青石垒砌而成。

在明清构建的苗疆边防体系中,“屯堡”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构件,在昔日的湘西苗疆,曾修建有数百座“屯堡”。据其功能不同,这些屯堡大抵分为两类。

一类地处重要关口,为军民长期驻守之所,它们一般与边墙相连或距边墙不远。比如,吉信镇滕树井屯堡,北距得胜营1公里,南距大小高楼哨营盘不到500米,西通木里、山江,占据腊尔山苗区要道口。

一类为边民临时据守之所,一旦发生兵事,可供旁近寨民与居民居守数日,以待援军。黄合乡王坡屯堡和此处的天星屯堡都属此类。

屯堡驻兵并不多,却是整个防御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部件。

昔日,独霸山头的天星古屯堡,威风凛凛,震慑周边苗民,如今,屯堡已成荒山,留下一片荒芜,仅剩杨光生,成为守卫这座屯堡最后的卫兵。

杨光生,瘦,个矮,穿一件旧军装,戴一破帽,站在一段坍塌的城墙上,俯瞰一片广袤的田地,仿佛一位登临城楼的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军队。

在杨光生的检阅下,东面新寨村,西临安井村,南依黄合村,北向龙井村,周边数十里苗族村寨都向天星屯堡“俯首称臣”……

天星古屯堡威风了近300年,直到清代中后期,随着苗疆地区形势的稳定,驻军等功能逐渐淡出,天星古屯堡和其他屯堡一样,一度荒废。

因为屯堡周围土地平坦肥沃,古屯堡逐渐成为一个民用村寨。

然而,到了民国时期,时局动荡,湘西大地,土匪丛生,为了防御土匪、保家护寨,天星古屯堡再一次登上历史舞台。

当时,屯堡已废弃多年,不少军事工事毁坏,为此,村里的大地主龙达山出资出粮重修古屯堡,成为一时盛事。

建国后,因自然、社会等不同原因,古屯堡再次遭到破坏……

天星古屯堡的命运,是整个凤凰区域性防御体系诸多军事实体命运的一个缩影。

《苗疆屯防实录》记载,嘉庆六年(1801),凤凰区域性防御体系有汛堡28座,现存汛堡仅13座,保护状况参差不齐。

《湘西苗疆边墙报告》记载,凤凰区域性防御体系在明清时期碉楼众多,达千余处,如今,存留的只有300余座。明清建哨卡44座,如今,保存较为完好的仅5处。300里边墙只残留85段,总计长13185米。

……

事物的兴衰存亡,达天命,由因果,顺自然,本无须为之动情。

然而,想起它昔日的威风,如今的残破,一经比照,一种历史的怆然感便免不了油然而生。况且,由物及人,怆然之外,岂不疼哉?

一个历史的语境摆在那里,我们抵达愈深入,给我们灵魂带来的震撼与彻悟也将愈深刻!

杨光生的家就在古屯堡所在的坡顶之处,土石垒砌的房屋和这座屯堡一样苍老,破旧,在荒坡上更是显得伶仃孤苦。

老人知道我们是来考察这座古屯堡的,对我们非常热情,他已然把我们当作了知音。他把我们请进屋内,请我们吃他自己种的花生,给我们弹奏他心爱的二胡,他甚至还会弹奏电子琴!

一时间,这荒芜的古屯堡内响起动人的、青春的音乐……

难以想象,这位76岁高龄的老人,每天在这座古老的屯堡里,用同样苍老的手指,弹奏和这座屯堡并不协调的音符,以此来打发时光,这是一种怎样的孤寂!

闭目,晃头,摆手……与其说,老人沉浸在音乐里,不如说,老人沉浸在他孤独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只有苍老的他和这座更为苍老的城堡。

杨光生祖籍江西,世代生活在这个屯堡内,如今,祖辈已在此延续到第六代,整个家族对这座古屯堡已经怀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杨光生的父亲杨昌森在临终的时候,反复叮嘱,要保护好古屯堡内的文物。

为此,1998年从村小退休的杨光生便开始守护这座古屯堡,并将此作为自己余生的最大使命。

出于改善生活条件,屯堡内原有的20余户居民陆续搬离,杨光生依然坚守荒坡;儿女都在外面工作,成家,杨光生依然住在这破旧的土房里;年迈的妻子随了子女在外生活,杨光生依然和这座古老的屯堡为伴;临近的村民建房子,要拆城墙青砖,杨光生视同水火;杨光生曾先后四次给相关部门写报告,呼吁政府保护这座古屯堡……

显然,这位76岁的老人,一直在和时间、俗世对抗,他在用自己的生命时光来抵挡这座屯堡的苍老、消亡。

走在凤凰区域性防御体系探寻的路上,时不时会碰到这样的老人,在现代化突飞猛进的今天,他们依然顽强地固守一些陈旧、一些传统,我们可以说他们顽固,也可以说他们身上有着一种难得的文化的自觉。

杨光生的对抗,他的蚍蜉撼大树的自不量力,和天星屯堡背后漫天的晚霞一样壮美!

古屯堡走遍了,杨光生的二胡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该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杨光生把我们一直送到屯堡的北门口,他一直站在那里,依依不舍地目送我们远去,他的背后,两堵坍塌近半的城墙,在暮色四合里,高高伫立。

回家的路上,这座古老的屯堡,这位最后的卫兵,让人莫名惆怅……(欧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