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跟着葫芦坪村村民刘道军进山寻找兰花，他是位老草医，对山里植物的药性非常了解，即使是欣赏性的兰花，有些亦可入药。图/朱辉峰
3月18日，吉首乾州古城，养兰世家陈金章家摆放着上百盆兰花。他培植兰花有着丰富的经验，盆底要稀松，最好放置泡沫和木屑，将兰花放置在阴凉通风处。图/朱辉峰
潇湘晨报3月25日报道 2015年3月19日夜晚，我睡在酉水南岸土家族村寨的木头房子里，气氛很安静，可以听到村寨外头，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村民走过地板传来的脚踏声。这个距离酉水10公里的村寨，在油菜花与梨树的包围中，渗透着阵阵花香，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春天的气息。
明天，要跟寨内刘道军进山寻兰草，春兰已经开花，惠兰在抽花絮，寒兰的花期过了，兔耳兰要等到今年夏天。我们一路从吉首至古丈，沿酉水而下至葫芦坪，听说这里的兰草量多，体美。还有一种兰草种在寨子里，无人识得，其根部如蒜头，叶如石豆兰，花开7月，“水红色的，美极了”。
武陵山腹地，古丈县高望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酉水南岸，葫芦坪村
“可以拧出水的时节”，春风一吹，兰花纷纷醒来
3月20日清晨，古丈酉水南岸的葫芦坪，天未亮之前落了两场小雨，浓雾从谷底升起，扑面而来。高望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王本忠站在一处吊脚楼上，查看着今天的天色，对面山尖上堆着乌云，梯田处的油菜花开得正盛，时不时从一处农民院内冒出的一树梨花、李子，美煞人。
“天公不作美，又是一场春雨”，王有点抱怨，“春雨贵如油”，连着下半个月也是恼人的。下坡的道不好走，脚上沾满本地淡紫色的泥土。8点一过，唤来坡下的刘道军，一起进山去了，虽是小雨，在常绿阔叶林里钻久了，不免觉着寒冷起来。
“倒春寒，气温还会来回折腾几阵”，非常熟悉本地气候的王本忠说，不过在这种“空气里可以拧出水”的时节，春风一吹，兰花将从冬眠中醒来。
王本忠说，高望界自然保护区里有十几种兰花，常见的如春兰、惠兰、寒兰、多花兰(本地称岩兰)，顾名思义，目前正值春兰的花季，惠兰已经开始抽花，寒兰花期已过(秋末开花)，听本寨村民刘道军说，难以觅见的石豆兰也开花了，花黄色。
刘道军是个老草医，今年77岁，爬山并不吃力，日常进山放牛、采集草药时遇到兰花会采几株回去种植。其屋前除了上述常见的4种兰花，还种着石豆兰，攀在一棵树龄接近50年的银杏树上，那棵银杏也是刘在山里挖的。
3月19日傍晚，在沿酉水行船2个小时之后，抵达葫芦坪。刘道军刚吃完饭，“喝醉了”，站在屋外的菜地里，饶有兴致地说起自己种植的各种草药与兰花。
刘老是个爽快人，又爱喝酒，极喜草木，打小自己读《本草纲目》，在山间耳濡目染，又自尝山草，对周围山里的草木药性摸得一清二楚。在寻兰花途中，遇一株棠棣，正在开花，花黄色，包裹在利川润楠的阴影里，尤其惊艳。
刘道军上前摸了一摸，开口道：“此花捣碎，口服，治小儿发热，最好不过了”。
那株寨子里的人皆不识的兰花，就种在菜地高垒的石墙缝隙里。刘道军说是2年前在屋前对面那座山尖上采得，是此处海拔最高的一处峭壁下，其兰根部如蒜头，拍了照片给吉首大学植物分类学家张代贵指认，称未见到过。
其菜地另有一种兔耳兰，亦是稀有品种，张代贵教授只在小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匆匆见过，当时并未开花，“若此处开花了，值得跑一趟来采个标本”。
兰花聚集地，明显有采挖的痕迹
经过一个二级水库，岸上是刘道军种的苦楝。沿着引水渠有条上山的道，昨日小雨见效，树林如洗，挂着水珠，盈盈欲滴。林下灌木丛中挤着层层叠叠的蝴蝶花，在长沙韶山南路两旁的绿化带亦常见，只比野生稀少得多。
在这里，即使如永顺堇叶芥这般湘西独有草本植物，开花时，也是极其奢侈地铺满整个溪谷的。永顺堇叶芥的模式标本采自永顺县小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花白色，个头比荠菜稍大，与萝卜、油菜都是近亲，但离开永顺、古丈的地界，别的地方就再也看不到了。
3月20日中午，抵达刘道军所指兰花聚集地的山尖之前，永顺堇叶芥与广东蛇根草装扮着整条溪谷。
刘道军停下来，说再往上走就是兰花聚居地了。此时海拔超过800米，上山的坡度很陡，抽过两根烟，刘道军在前面开路，砍掉一些灌木的枝条，直达山顶的途中，一株春兰开得正盛。
怎么分辨这些兰花，刘道军说带有锯齿状边缘的是芭茅兰(惠兰)，因其叶子长而高大，如路边常见的芭茅草一样。面前的春兰显得矮小，且叶子较窄，一般一柱一花;而惠兰是一柱三花。且这个季节只有春兰与春剑正在开花，随后遇到的惠兰才出现花骨朵。
山顶林下并没有如刘道军描述的那般多生兰花。两年前，刘在此发现的兰草长了半坡，但现在明显“有人来挖过了”，刘道军叹道，对面坡上也有春兰。
本地人称为岩兰的(多花兰)，在返途中遇到2株，攀在岩壁上，依靠落叶与溪水为生，生命力极强。兰草喜阴，多生长在潮湿与多腐殖层的土层，峡谷与山的阴坡林下多为理想栖息地。一般入山很难碰到，但待其开花时，香气四溢，极易找到，眼下正是兰花生长的最佳季节。
以赚钱为目的采兰，在葫芦坪还没有市场。
葫芦坪村，除刘道军挖兰草外，坡上黄毅家亦挖，相比以入药、观赏为目的的刘道军，村里人挖兰草的目的，多数是为了赚钱。
3月19日，在剑潭口码头等途经葫芦坪的客船时，与黄毅相遇，聊起兰花，黄说，葫芦坪，他家的兰草最多了，可惜路途远，位置偏，挖出来的兰草摆在家里，一直未拿出来出售。
在湘西，兰草俨然成为发家致富的产业，专业炒兰草的商人集中在头炮台的苗木市场收购，黄毅没有参与的原因，一者家远，二来，自己不识得几种兰草。
19日下午，我们在黄毅家里西厢房的吊脚楼上，看见两排兰花整齐地摆放着，一棵梨树上亦挂满，大部分为寒兰，亦有少量的春兰与惠兰，寒兰最贵，所以挖的多。
黄毅今年20出头，两年前在浙江一家太阳能热水器厂打工，不适应城市生活的他，做了两个月就跑回农村，“在山里呆久了，城里的日子过不惯”。
黄毅喜欢打猎，主要以下套为主，对山里野兽的行踪很熟悉。两年前曾捕到飞鼠、白颈长尾雉，家里收藏着一枚穿山甲的鳞片。保护区成立后，打猎已在葫芦坪禁止，兰花亦不能再采。
黄毅目前的经济收入是在山里开车，接送码头处的客人，有时，他会进城了解兰花的价格，在得知价格主要操控在下游的炒客之后，自知难以卖出好价钱，便逐渐打消了进山采兰的念头。
吉首头炮台苗木市场
有贵州铜仁来的卖兰人，一株10块钱
3月19日，恰值乾州城西头炮台苗木市场5天一集的日子，长长的集市上挤满了人，有腊尔山地区赶早集的苗族妇女，戴着层层头帕，蓝底撒花的对襟外套，手臂上套着银镯子，在卖兰花。上前询问价格，妇人抬头看了一眼，两个食指交叉：“十元”。
早集的中段是兰花市场，当地采挖的兰花被摆在马路牙子上，一群买兰人围得水泄不通，有蹲在地上，讨价还价的，或者拿起兰花品头论足一番，又放下，悻悻然扭头离开了。
陈珑凤在苗木市场卖了8年的兰花，19日上午9点多，她的兰花已经快卖完了，“背来100多棵，目前所剩无几了”。
陈珑凤住在古丈县双溪河乡，两年前进山找药材时采得一株金边惠兰(惠兰的变种)，卖了1000多块，是陈珑凤从事卖兰生意以来，所出售的最贵一株兰花。
目前，位于吉首乾州古城以西头炮台苗木市场的兰花价格已几番上涨，不过普通品种的兰花一直炒不起来，如常见的春兰、惠兰，仅10元一株，但遇到变种或者珍稀品种的兰花，还是会出现高价哄抢的局面。
2012年，一位马九沟的村民挖得一株兰草，花形奇异，在头炮台苗木市场以1800元高价被卖走，事后转手卖到12万。
同样售卖兰花的陈远晓却没有这般运气，他是贵州铜仁人，卖兰花就是为了混口饭吃，陈远晓说，贵州境内兰花品种更多，自己亦是兰花收购者，兰花的好坏是以其花形、叶形与香味决定的，一株好的兰花“开屏”要大，花头要高，香味可浓郁亦可清淡，但不能有异味。
一株品相好的兰花可哄抬至几万甚至十几万的都有，但缺乏经验，亦有“打眼”的时候，陈远晓曾花2000元购得一株寒兰，因未察觉根部受损，未及开花，就已夭折。
乾州古城，兰苑
素心建兰在湘西官宦世家手中传承至少有300多年历史
乾州古城不仅有贩兰者，亦有养兰人。城内向右的石马路，经过文庙是一处兰苑，是养兰人陈金章的住所所在，陈家3代人养兰，一盆“边城贡素”传承了100多年，据说这一品种是从“湘西王”陈渠珍手里传下来的。
3月19日清晨，天气阴沉，陈金章很早就起来开始为院内2000多株兰花浇水，施肥，而后又剪掉枯枝烂叶，为添枝加叶的兰花移盆。院内最老的几盆兰花，可追溯到其祖父陈大印追随陈渠珍时期，所获素心建兰(即为后来的边城贡素)。
陈金章说，自1922年陈渠珍执掌湘西后，兰花已经可以卖到一块大洋一盆了。陈渠珍60大寿之时，本地乡绅进贡了几盆素心建兰(边城贡素)，陈渠珍甚为喜欢，在府第内扩建“寥天一庐”，珍藏兰花。
及其祖父陈大印于陈渠珍麾下任职时，在陈的庭院内识得许多兰花。陈大印先后被委以要职，到茶峒征税，至麻阳禁烟，足迹遍布大半个湘西，及归家养老之前，得陈渠珍以“边城贡素”相赠，传承至今。
陈金章说，素心建兰在湘西官宦世家手中传承少说也有300多年历史，陈家是目前乾州城内仅有的“边城贡素”传承世家。
上世纪60年代，因“破四旧”运动四起，家内的才子佳人小说被没收，一尊泥塑笑面罗汉被砸得粉碎，院内种植的月季与菊花亦被连根拔掉，情急之中，是其祖父，将两盆“边城贡素”推入床下，用床单盖住，才幸免于难。
从植物学上来说，陈家祖传的“边城贡素”为建兰的一种。建兰的人工栽培历史比较长，品种很多，花开时，以唇瓣和两棒白色无斑点的为上品，称“素心建兰”。“边城贡素”经过300多年人工栽培、选育，已与生于野外的建兰存在差别。
2014年7月，“边城贡素”获得中国兰花品种认证。称其花瓣雪白无瑕，香味沁人肺腑，是素心建兰中的可贵珍品。
既然是珍品，“边城贡素”并没有被珍藏，或哄抬高价待售。程金章对待兰花的态度，一直以养殖、欣赏、扩散为目的。一盆“边城贡素”幼苗20元即可获得，同时程金章还会嘱托购兰者很多养兰的诀窍。
如栽培前，要慎重选土，兰花喜欢腐殖层较厚的土层，且喜湿、喜阴、通风处。如是栽培名贵的兰花，入土之前，要经过筛选，分细土与粗土两部分，细土在上，粗土在下，方便兰花的根部进行呼吸。
陈金章年轻时亦采兰，对于湘西兰花的地理也很熟悉，面对目前乾州兴起的兰花热，一半喜悦一半担忧。陈认为，热爱兰花的人多了，挖兰花的人也猖獗起来，如果能挖一半留一半，养在深山里，既可作为观赏资源，又保住了兰花在野外的生存栖息地，可谓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