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的自白》 寒了心向谁去取暖
潇湘晨报
 
07-06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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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0日,橘子洲景区城管中队队员李弦东利用休息时间在草坪上弹吉他。图/潇湘晨报记者杨旭 实习生杨杨

潇湘晨报7月6日讯 李弦东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调到橘子洲景区城管中队的半年来,他说的最多的两句话就是:“莫在这里摆了,回去了。”和“我们景区是长沙市的窗口,请你们支持我们的工作,不要在这里影响游客了。”

工作以外,李弦东还是个音乐创作人。最近上传到网上的歌曲《城管的自白》受到关注。

李弦东说,最希望有一天可以挺直腰杆告诉儿子,爸爸是城管。

一走摊贩又出来了都是“老熟人”

“李师傅,你又来卖水哒。快回去,再看到你,那我们就要强制处理了。”周六是橘子洲内各种移动摊贩出动的高峰期,李弦东又在滨水走廊看到了老熟人——右脚残疾的李师傅。

李师傅开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右脚盘放在左腿上,车后放了五六箱矿泉水以及一副拐杖。他申辩说:“我卖的是良心水,两块钱一瓶。不多收,不售假。我是残疾人,残疾证都在这里。”说完把那本绿色有点折痕的残疾证和身份证递给李弦东。

李弦东又好气又好笑:“我晓得你身体不方便。但我们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不准在景区卖水。文件你也看过了,拒不离开的可以处罚。”李弦东掏出一张《长沙市城市管理条例》给李师傅看。

“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卖水,你们行行好。我好几年都没回去了,讲真的对不起我屋里的娘老子。”

“你也别为难我们,这里不能卖水。这么凉的天,你自己莫被江风吹病了,快回去咯。”

几番劝说之下,李师傅终于把车开走了。李弦东长舒了一口气。这个摊贩的情况他很了解,身患小儿麻痹症,从小右脚就残疾。前几年做生意被骗,欠下了230多万元,怕人追债不敢回老家。“他这个样子,也确实做不了别的工。”李弦东的内心经常被这种不得不去执法与切断别人生计的矛盾所煎熬。

像李师傅这样的“钉子”摊贩李弦东还认识很多:谢大姐丈夫去世了,儿子上大学就靠她卖水供养;始终穿着保安制服卖口哨的“保安哥”,被收缴了口哨从来不来缴罚款(货值低于罚款的50元);皮肤黝黑,在地铁口发传单的小帅哥……

每一个被劝离的小贩总会频频回头看看李弦东他们走了没有。李弦东说:“没办法,我们一走他们又出来了。”

这天下午巡查到第三圈又碰到了李师傅,李师傅来不及收游客买水的钱,匆匆驾车离开。

父亲没告诉任何人他是干城管的

李弦东加入城管队伍,也不过一年时间,前半年他在餐厨中队管理非法收购地沟油。工作时间是在晚上,那是一份又臭又累的工作。

简易的三轮摩托后放着收餐厨垃圾的潲水桶,总是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

李弦东和执法队员在拍下了非法收购地沟油的证据之后,就要扣押收购人的违法工具。在一次执法中,站在三轮车侧面的李弦东负责制止三轮车离开,抓住车身的瞬间车主开动了三轮车,把李弦东带了出去,差点摔伤。

“但在餐厨中队有个好处,就是市民不会骂你,他们会骂买地沟油的。有次我们在饭店抓到一个收地沟油的,刚好有几个客人出来,他们很气愤:‘刚在这里吃的饭,就碰到收地沟油的,下次再不来了’。而我们在橘子洲执法,就经常会被一堆人包围,拿手机拍,骂我。”

李弦东半年前刚被调到橘子洲景区城管中队。初为城管的李弦东外出执法时都不吭声,总是在队友之后默默看着。现在出来执法李弦东已经可以正常劝离小贩了,但他“内心深处还是不忍心”。

橘子洲的城管工作是越到节假日越忙。端午节三天假,李弦东每天都从早上9点工作到晚上9点。从来都支持他工作的妻子也说:“连续几个月上通班,都没在家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没时间跟儿子说说话。”

在橘子洲,李弦东每天开着巡逻车从毛泽东青年雕像到沙滩公园不知要转多少圈。别人羡慕他工作环境好,他总是苦笑:“我眼里哪有风景,全去盯违法小摊贩了。”

李弦东没有跟5岁的儿子说过自己的工作。儿子分辨不出来城管制服与警察制服的区别,还以为李弦东是警察。他说最希望的事就是有一天像警察一样,可以挺直腰杆告诉儿子,爸爸是城管。

李弦东的父亲并不支持儿子干城管,也没告诉过任何人儿子是城管队员。父亲买菜看到城管暂扣农民的菜,会当面跟李弦东抱怨:“看到就烦躁。”

最困惑的事

个人生存和公共利益怎么取舍

没当上城管之前,李弦东说自己也是一个“网络喷子”。他在微博中骂过城管,骂过市政。当上了城管之后,他承认以前误解了城管,现在也在被别人误解。

在执法中李弦东会心存犹豫、不忍采取最严厉的处罚。他的同事老蔡对此说:“大仁不仁。同样是摆摊,家庭情况差就不违反规定了吗?个人利益不能侵占公共空间,我们做事有法律依据,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我不是说允许他们摆摊,我就是在执法的时候想到谢大姐、李师傅这样的情况,确实心里难受。”李弦东说。

“有困难也不能成为违法的理由。”老蔡针锋相对。

“在他们获得资源很少的情况下,能靠什么养活自己?”这是李弦东心中一直的疑问。

“其实说到底,这是快速城镇化给城市管理带来的问题。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市,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打擦边球。”老蔡回答。

“对,这一点我同意你的观点。直接原因是城镇化迅速,城市管理负担越来越重。根源还是经济发展的问题,有些人的生活水平还不够高,要四处找生计。”这一次李弦东和老蔡达成了共识。

老蔡乐观地说:“经济在发展,我们城管的工作会越做越好。”

“现在太多人不理解我们的工作。《城管的自白》网络评论里有很多声音,有说“城管这么艰辛,你为什么还做呢”,还有说“那就辞职!装什么啊!没有人逼你一定要干城管吧”。我觉得做城管最难受的,就是得不到公众的认可。”

《城管的自白》歌词

我是个XX城管,一天到晚地驱赶摊贩,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哪一站,才是他们温馨的港湾……一个城管的两难,无论进退都是伤,如果真的那么理所当然,为何结局之中总留遗憾。

……我学会放下负担,深谙世事都难求圆满,只是世人无休止地渲染。寒了心向谁去取暖。

最自豪的事

能百度到自己的名字

脱下城管制服,李弦东是个音乐创作人。他的名字和音乐有着微妙的关系。父母给李弦东取的原名叫李玄东,直到高考时,他才发现公安机关登记的名字叫“李弦东”。

2003年李弦东考取了湖南人文科技学院物理学专业,可是他却当了音乐系三年的旁听生。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他疯狂地阅读和音乐相关的书籍,学习音乐理论。

虽然是一个自学成才的业余创作人,李弦东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百度中搜索“李弦东”,第一条就是他作为音乐人的网页,还有他发布的3首单曲《飞》、《输了也不哭》、《我不想》,李弦东把这三首单曲称为“励志三部曲”。李弦东说,自己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能在百度中搜索到自己的名字。

在5sing网站,李弦东的《飞》上过首页,至今被播放了23000多次。他上传的歌曲是专门找录音棚制作的版本,他把写好的词曲交给百浪录音棚,请他们编曲并录制。制作一首歌曲需要2000元。李弦东说,当时2000元可以选择换手机还是做一首歌,他选了后者。

李弦东写曲不求5分钟即成,每次头脑中出现一段旋律,他记录下来,等到下次想到新的小节再统合一起。他自称是“旋律控”。

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歌词是李弦东内心的一面镜子。每天的所见所想是他歌词的来源,他将当天的心情记录下来,积累到足够多的素材之后,再形成一首作品。

城管工作是他这首《城管的自白》的灵感来源。今年2月接到市民投诉电话的他去地铁站附近执法。一名衣着老旧的老大爷在摆摊卖字画,李弦东慢速靠近,希望大爷自己离开。然而走到大爷面前,大爷反问了他一句:“我不摆这里摆哪里?”李弦东也无法回答,大爷最终收拾摊子走了。回到家的李弦东想了很久,写下歌词第一段:“我是个城管,一天到晚地驱赶摊贩,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哪一站,才是他们温馨的港湾”。

李弦东说:“除了对摊贩按规定执法,我只能写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