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周刊2月1日报道 1月22日上午,政协长沙市第十一届委员会三次会议闭幕。四天会议期间,我们采访了五位2012年的新晋委员,他们的年龄均不超过40岁,已熟知提案、调研、视察、反映民意的程序。他们在会议中提案,也在平时登陆官网提案系统提交急需解决的问题。而对年轻的我们来说,找到身边的委员,同他讲一讲自己遇到和看到的问题,并学习跟踪一个提案的提交、解决过程,也许也是积极生活的一种态度。
陈树,70后,湖南商学院北津学院图书馆馆员。说话、做事均有条理、认真且较真。
追车的率性年轻人:用半年追踪一个提案的解决过程
在2015年1月19日的长沙市政协十一届三次会议开始之前,履职三年的这一届“新”委员陈树刚从作秀的争议中“脱身”。
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叫陈树的年轻人,是2005年10月,那时,他还是个大学生。那年9月他和两个同学给时任总理温家宝写了封要求取消“禁摩”的信。一个多月后,发改委在代温家宝回复的信中肯定了陈树暑假期间对“禁摩”城市的相关调研,认为“部分城市‘禁摩’、‘禁微’的一些做法与现行的有关法律法规和国家建设节约型社会的精神相悖”。
那是他第一次引起较多关注。他的对公众事物的热心也正是从那时起就更加“一发而不可收”。
陈树经常提醒自己是湘军之后,小时候奶奶就经常给他讲家族先人的故事,他的爷爷是抗日将领陈暄,爷爷和奶奶分别是湘军将领陈士杰和刘坤一的后人。“担当”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陈树认为的湘军的两个很重要的精神特质,他也经常拿来要求自己。
这次,让陈树陷入作秀争议的,是1月9日晚上发生的一件事。这天晚上,他从河东坐6路车回河西白鸽咀站附近的家,上车时人多,他挤在后面不便投币,准备下车时再投。
“下了车后,我不小心碰到一个女士的手,我就扬起右手说对不起,发现扬起的手里有一个纸坨,一看是两块钱,我就知道糟了,没投两块钱的。”19日中午,市政协会议的间隙,枫林宾馆东门附近,陈树重述十天前的事情。
陈树转身要去投币时,那辆6路车已经往前开了10余米了,他拔腿就追,边追边招手,但司机没看到他,追到咸嘉新村小区的大门时,他觉得不能跟在车子后面追了,“就算我追上了他,他也不会停,因为没到站”。
这个时候,陈树决定穿过咸嘉新村,直插到望岳路,在咸嘉新村的西边,望岳路上,6路车也有一站,“我跑的距离更近,车跑的距离更长,因为它走了这样一个形状”,说着,陈树比划了一个半包围。
陈树后来用百度地图测了,他穿过咸嘉新村的距离是1.4公里,而6路车在咸嘉新村外围绕到岳麓大道的距离是2公里。6路车的这两公里还包括一个红绿灯。熟悉地形的他当即转身向北,“狂奔两站路”,终于在那辆6路车之前到达咸嘉新村西站。
“司机大哥看到满头大汗的我,好像我是从火星来的,惊得口都合不拢!!!”当天晚上11点20分,他在微博和微信朋友圈上这么描述司机看到他补投车钱时的表情,他还配了投币后自拍的满脸是汗的图。
1月19日,他说当时发消息的初衷是“作为一个年轻人,我只是发发我的个人生活,晒晒我的成就感,我追上了一个车啊什么的”,是“率性而为”。
那个微博发出去之后,被都市一时间的记者看到,该记者留言说要报道这件“正能量”的事。媒体报道之后,有人以为“政协委员狂追一辆公交车补交两块钱乘车费”是在作秀,“你为什么不给下一趟车?两块钱一样的,你在原地,你等一下也是一样的,也是两块钱”。
陈树解释,“本来社会上诚信就缺失,我要是给下趟车,那个当班的司机他不知道,之后他会觉得‘今天又碰到打溜票的乘客了’,他会对乘客的印象更加不好。这是一种负能量,虽然是很小的,但是它也会慢慢堆积,引起这种连锁反应的。”
我相信陈树的解释。首先,我相信陈树的体力,他经常爬山,只要不是太晚,他还经常从河东步行回家,他就职的湖南商学院北津学院,老师们的体育比赛,他经常是第一名。其次,我相信他的较真的个性以及对自身形象的爱惜。
陈树是2012年12月成为长沙市政协委员的,此时,他已是一个有五年党龄的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下称民革)的党员了。2007年11月,这个对公众事物热心的年轻人主动找到民革,要求成为其中一员。之前,他有过了解,知道民革的渊源,以及民革吸取党员的要求,他的祖父是曾经的国军将领,他符合民革党员的要求。
陈树的工作是湖南商学院北津学院图书馆的馆员。他是近两年交提案交的比较多的政协委员。
2013年1月,陈树第一次参加长沙市政协的会议,提交了与另两名委员联名的提案“关于改善正面战场抗战老兵生活补助的建议”。当年3月,他从民革长沙市委得到消息说说政府对这个事情很重视,正在办理。到了7月5日,长沙慈善会给长沙籍参加正面战场抗战的老兵发放补助金1万元,并承诺以后每人每年补助1万。
这次会议他交了三个提案。会议之前,去年一年他还另交了“五六个”提案,“我今天跟有些委员聊,有委员还问我不是会议期间能不能交提案,可想而知就可能有些人在会议之外就没交”。陈树“会议之外”的提案,是通过长沙市政协官网的提案系统提交的,“很多提案,很多民情,是有时效性的,就像你们新闻,有些事情发生了问题,就要想办法去解决。”这是陈树非会议期间交提案的原因。
1月19日中午,陈树列举的他非会议期间提交过的提案包括,2013年3月杨丽君被冲入下水道后的那个周末,他提议橘子洲停放该周末的焰火以及此后减少放焰火的频率。
陈树也是长沙市政协委员中亮相媒体较多的委员。他本人也善于利用媒体和新媒体反映他看到的认为应该解决的问题。
陈树对刚刚过去了的他的跑步事件有反思,“误会我的人可能认为政协委员都是官,他跑步肯定是作秀——他们喜欢给人贴标签,贴标签就正说明了政协委员在民众中间的形象和公信力还有待提高——不是官就是商,这也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印象”。
陈树有一辆代步的轿车,但他基本只在赶时间的时候开,大多数时候,他会选择坐公交车,有时,如果那天确实时间充裕,他还会步行。“开车和坐公交车以及走路,看到的城市是不一样的。”陈树说。
去年11月2日,陈树从袁家岭新华书店出来,沿着五一大道人行道走,准备到定王台书市去。“下午4时许,我走到西南角那个位置,一排台阶上去,我以为左边是通往芙蓉路的人行道”,陈树说,走到台阶上,才发现唯一的左侧道路被一排围挡堵住,右侧则是封闭的护栏。
“长沙人行道被封无标识,五分钟内十余名行人‘被骗’。”当即,他发了微博。第二天,潇湘晨报即有记者就此事采访了他,到第二天下午,他再去看,那个台阶下面就张贴了“此路不通,请绕道”的告示牌。
“充分的利用传统媒体、新媒体、自媒体平台,形成舆论监督的合力。”即使此前他曾被舆论的合力误伤,但1月19日中午,他仍如是说。
在这天的采访中,他还提到了曾与别的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聊到的一个词,“总体战”。“总体战第一就是讲究广度,让更多的群众来参与……另一个就是通过这个区、市、省、全国的各级的政协人大,根据情况把‘作战’的这个纵深拉长,这样就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
崔磊,80后,长沙三岩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总裁。给人的感觉是邻家憨厚的大男孩,实在,体贴人。
深知各种利益纠结的业内人:真要管理,没有管不了的
“新媒体的发声应该是以正能量为主,哪怕报道的是一件黑暗的事情。”1月21日中午,枫林宾馆对面通程商业广场的星巴克,与陈树同为长沙市政协十一届的新委员陈黎说。
1979年出生的陈黎是长沙市政协科技界的委员,他是一家叫联信永益的软件有限公司的负责人,他名下在麓山路还有家叫泊麓山的咖啡馆。
采访他,是曾经的采访对象、通泰街“庄媛”会所的老板周舟介绍的。陈黎坦率地说,如果不是周舟的介绍,他是不会接受采访的。陈黎对媒体是持审慎态度的。在此后的采访中,他强调看新闻只看《新闻联播》和少数党报,他对都市报及微博、微信上的消息都习惯性地持审慎态度。
陈黎举例了某份报纸对市领导讲话的报道,“炼红书记说了一句话,他说要‘注意城市车辆发展’。报纸断章取义,说书记要求限制车辆发展。你让才在长沙投资的上海大众的老板怎么想?菲亚特、广汽、上汽,好不容易把长沙的工业经济发展起来,而不像以前只单一地依靠三一、中联和远大。所以,舆论始终是要跟着党走。”
陈黎也不只是在政协会议期间提交提案。2014年初,陈黎曾就年嘉湖隧道西出口的交通标志递交过提案。“大的提案,牵涉的部门就多,执行就慢;你搞个小的提案,执行得就快,更能解决实际问题,这种改进一小步一小步就会积累成一大步。”这是陈黎三年政协委员的经验。陈黎这次会议提交的提案有两个。“加速推进长沙市生态农产品电商产业链建设”,“改善城区交通拥堵”。
我们聊到提案细节的时候,“陈委员过来了”。陈伟落座后,邀请他来的陈黎起身去给陈伟点咖啡。
陈伟,80后,湖南湘煌建筑有限公司董事长。曾在公司资金暂时紧张的情况下拿自己的房产去银行作抵押贷款,给公司的农民工发工资。
1983年出生的陈伟是湖南湘煌建筑公司的老板,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市政建设”和一些房地产的项目。这次政协会议,陈伟在陈黎的提案后面“签了个字”,而他自己本来的提案,考虑到被采纳的可能性不太大而没有递交。
陈伟未递交的提案涉及刚被划到雨花区和天心区的暮云和跳马。他是土生土长的暮云人,“对暮云和跳马,县里面的规划和市里面的规划有冲突”,陈伟说,“从省政府往南走,所有规划都在调,给我的感觉,基本上是乱七八糟的”。
陈伟认为大托铺机场的搬迁是“南边最大的一个问题”,“它铁定是要搬的,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个“时间问题”让从事建筑的陈伟发现了其中的巨大隐患,“现在有些规划是按机场暂时性的还未搬的模式去做的,有机场在,很多规划中的建筑是限高的,但是,十年或者八年后,机场搬了呢?以前的规划又要推倒重来?这不劳民伤财吗?”
陈伟觉得暮云被各种规划“搞成了一个四不像的地方”了,“原先是一个乡,后来改成一个镇,再后来改成两个街道和一个工业园区。工业园区也搞得四不像,省里面要求‘退二进三’(二即第二产业,三即第三产业),要把工业产业搬到梨和黄兴那边去。”
陈伟希望对暮云的规划,至少“要把十年以后的改造空间全都有预留”,“别今天修个地铁挖得稀巴烂,明天修个轻轨挖个稀巴烂”,陈伟说他住在暮云,“永远是住在乡下”,如果规划三天两头调整,“就是划到省里直辖也是个假的,反正是稀烂的”。
“长株潭一进来,一个门户的地方,就是乡巴佬的地方,蛮丢脸。”陈伟直言,陈伟希望规划做好后能够挂到门户网上征求更多的意见。
陈伟是在聊暮云存在的各种问题时突然提到陈树的,“我们有个委员,陈树,不知道你认识不,他提了一些提案,跟建筑行业有关,像渣土车。我那天跟他说,‘兄弟,这个问题不是你说的几个部门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让陈伟对渣土车有所关注,是因为他发现某些市政道路的两旁堆积了“比以前的山包包还要高的土包包”。而造成这一现象的,据他了解,是某些领导和职能部门对渣土只要倒出了红线外就算外运有关,“政府没有划定专门的倾倒渣土的场地,很多项目的老板只要跟某个村里的领导谈好,给那个村多少钱,就可以把渣土倒到你村里面。为什么很多渣土车做贼样的,到处跑,就是在找倒渣土的场地。”
由此,陈伟认为渣土车出现的各种问题,不是渣土车本身的问题,“也不是需要运走渣土的工程老板的问题”,“有些时候,在做面子工程的时候,某些职能部门和领导不会顾及那么多东西,‘反正我不管,只要这条路成型了,你把渣土倒在马路边上,也算数。’——这样,本来可以很正规的东西,被他们自己玩得不正规了。”
这次政协会议,关于渣土车,陈树提交了《关于加强我市渣土车管理的建议》的提案。陈树最早是在2009年夏天因渣土车深夜扰民而对渣土车开始有关注的,这次政协会议之前,他还专门去潇湘大道上抓拍违章的渣土车。陈树经过调研后认为治理渣土车乱象,目前主要是得加强对渣土车企业的监管。
“像树哥说的那样,从管理部门着手去治理渣土车,不靠谱。”陈伟说。“树哥”即指陈树,陈伟开玩笑说陈树“不知道渣土行业的水有多深”,而做建筑的自己深谙渣土上的各种利益纠结。在他看来,多个职能部门是视渣土车为砧板上的鱼肉的,“真要管理,像水泥罐车,每辆车都有GPS,几点开出的,几点几分在哪里,都有记录;还有闯红灯,不让了难,严格按交通法规去执法,还敢乱闯不?”
曾理,80后,金霞湘绣有限公司董事长。
关心湘江、空气的跨界者:大环境是实现所有东西的基础
1982年出生的政协委员曾理,用她自己的话说,“虽然是因文化界的成就而吸纳入政协的,但按界别分,是侨界委员”。
出身湘绣世家的曾理是金霞湘绣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她被列为侨界,是因为她多年的海外求学和工作的经验。
曾理关注的公众事务涉及环境、公共交通和食品安全等方面。2013年1月,她在网上开通了自己作为政协委员的个人工作室“曾理委员工作室”。这个知名度不高的网上工作室开通两年来,有数十人向她的邮箱里递交了反映问题的邮件。
1月22日中午,长沙政协十一届三次会议结束后,我们最先聊到的,是出租车的问题。曾理注意到这次政协会议常委会就刚开听证会不久的出租车调价事项有讨论,并且有出租车相关的职能部门给予了回复。
“我们的意见是要增加的士数量,但相关部门回复说现在要环保,所以不能增加,鼓励大家都去搭公交车。”让曾理等委员有些头疼的是,公交车最近的提速变革不仅没有解决市民的出行问题,而且造成了新的出行困难,“有些公交车,路线调整后,原先方便乘车的地方现在没车经过了”。
曾理等委员对出租车即将推出的电召平台拟设定向乘客收取4元每次的电召费有异见,“滴滴打车软件等不收费不说,我们考察了别的城市,深圳和武汉的电召费是2块钱每次,长沙怎么要收4块呢?”
出租车涨价的问题聊完后,曾理又主动提到了湘江水的问题。快言快语的她在提到水的问题时犹豫了。
“有些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曾理停顿了一会,“讲太多的话,不知道有些职能部门会不会觉得没有面子,知道吗?”
曾理说,委员基本是来自各行的精英,其中,也有与湘江密切相关的部门或行业的精英。曾理说,有密切关注湘江水质的部门在小组讨论时,提到湘江水质在湘江综合枢纽试蓄水之后有下降趋势,“以前湘江的水质是二类饮用水质,现在有些时候可能达不到了”。
曾理把她的政协委员身份视作与“相关部门进行沟通的渠道”,所以,她觉得,“如果不行使的话,就白占了这个位置”。
“我本来一心想做我的专业的,后来我发现大家对自己生存的环境关心太少了,所以,我才非常关心环境,我参加了政协很多关于环境的调研。”她参加过湘江水利综合枢纽的调研,也参加过关于空气污染的调研。
有些调研,她微信朋友圈有记录,有些没有,“怕朋友们以为我三天两头都在开会”。
即使如此,她朋友圈中关于环境保护的记录还是很多。例如去年12月3日,她看到开元西路有人焚烧垃圾后,她在朋友圈感叹某些人的环保意识有待加强,随后向环保部门进行了举报。
环境的问题是她近几年非常关注的问题,“大环境是所有东西的基础”。
曾理说她对公众事物的关注可能跟她在国外近10年的经历有关,她在新西兰、澳大利亚、意大利、瑞士和美国留过学,在澳大利亚和美国工作过。
曾理在国外首先学的是美术专业,后来又跨学科,学了经济和法学,还考了注册会计师。归国后,她先是当了老师,接着又当了工艺设计师。她坦承,是因为她的公司做得比较好,才被吸收为政协委员的。
多重身份、对诸多事情有着兴趣的她,还写过一本与湘绣有关的小说,虽然是董事长了,但她也还会经常动手绣一绣,“就像有些人会弹弹钢琴或拉拉小提琴一样,我绣的时候心会特别平静,是一种放松的方式”。
国外回来的政协委员,在曾理之前,我采访过的还有雨花区的政协委员崔磊。1983年出生的崔磊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现在拥有一家服务于制造业的软件公司、一家宝马3S店和一家艺术培训学校。因为他的侨海背景和成功创业,他在一个长辈的介绍下成为了致公党的党员。
英国留学期间,崔磊虽未与英国的议员打过交道,但也有所了解,“他们议员很少,而且是非常有社会地位的人才能当,有些议员比市长还牛逼”。
崔磊经常参加他所在的雨花区政协井湾子组的活动,井湾子组有14名委员,除他之外,还有一家大型超市的负责人,一家大型综合体的负责人,一家大型餐饮企业的负责人等。崔磊现在想得更多的,是把自己的企业做好,“争取把企业做好,做市政协委员”。(记者 刘建勇 实习生 胡筱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