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刊发于民国长沙旧报纸上的漫画,讽刺当年长沙街头人车纷纭、人群混乱的场景。图片来源:1929年9月26日《湖南国民日报》。
本文来源:中国新闻网,作者:任大猛,原题为:《民国长沙交通:1929年立“行人靠右”标识(图)》
据日前本报新闻报道,长沙交警启动道路交通秩序综合整治“春季攻势”,重点整治机动车乱停、乱行、闯禁及电动车、电动自行车闯灯越线,行人闯灯乱行、翻越道路隔离设施等八类交通违法行为。很显然,这是长沙交通升级换代全面进入“车时代”后的交通管理。
回望八十五年前,那时民国长沙城的交通尚处“步行时代”,纷纷攘攘的人流拥挤堵塞了长沙各处繁华街道,如何人畅其流?那时的交通管理有那时的特色,今天看起来很有趣——
一、步行时代的长沙,遭遇严重的“走路问题”
这得有多嫌弃,才会要呵斥别人一句:“晓得走路不?”
就像今天汽车遍地,一个司机嫌弃另一个讨嫌的司机,会说“晓得开车不”一样。
民国初期的长沙,多数时期处于战乱年代,军阀混战,商业凋敝,长沙人纷纷跑到乡下去“躲兵”,想象得到,那时的长沙街道,除非“不得不”的原因,一般人并不爱逛街。
到1928年底,张学良在东北易帜,中国实现名义上的统一。与此同时,长沙也马上进入了蓬蓬勃勃太平时世。
一方面,长沙开始大张旗鼓搞城市建设,修环城马路、修中山路;另一方面商业渐渐发达,外来人口慢慢增多,长沙城也大显其爱时尚、爱娱乐的性格本色,爱热闹、爱逛街的长沙人越来越多。
当年长沙城内的汽车,扳着手指头就能数尽;“步行时代”的长沙,满街都是人,因种种原因,长沙遭遇了严重的“走路问题”。
长沙市政当局,尤其是长沙市公安局(注:当时长沙虽未设市,但不少机构却常以“长沙市”命名)开始提出整治长沙交通秩序、整治市容环境,重中之重则在于解决“走路问题”,也就是要告诉长沙民众,在城市中到底应该怎样走路。
在1929年前后的《湖南国民日报》、长沙《大公报》上,不少文章,谈到长沙人的走路问题,值得一引。长沙《大公报》“社会闲评”专栏,“劲公”就有一篇文章专谈长沙走路问题,他说:
长沙市民对于走路问题,我不敢恭维,实在尚欠研究。一走到市上,那种凌乱无秩序的现象真令人难以形容。
不是这里人力车碰了行人,开口骂娘;就是那边两人对撞了脑袋,互骂一声“瞎了眼”。
走得慢的,骂走得快的去“充军”;走得快的,又骂走得慢的是“死人”。
总而言之,我们无论走到哪条街上,总有“此路不通”之感。
仔细考察长沙市民,何以不会走路,却有下列三种原因:
第一是自命不凡……因此左右磕碰,遍地荆棘。
第二是不肯互让,以为谁让了谁,就示了弱,失了平等的精神,因此动辄相骂,激起无意识的争端。
第三是不知节约时间,闲人麇聚街头,徜徉散步;即有所事事的,也慢条斯理,雍容雅步。路幅本来仄狭,安得不拥挤不通?
其他尚有许多应由警察执行取缔的事情,如空人力车及小贩担子之市街游行,兜揽生意;出殡结婚之旗伞执事,成群结队,皆应有方法取缔,而公安局听之任之,熟视无睹。
总之市街的秩序,固赖于警察的维持,而市民自身走路的修养,尤为重要。因为公共的利益,是要一般民众共同负责的。
现在竞言改造都市,我以为长沙市民若不有走路的训练,将来市街宽度即照中山路再加上一倍,也必定乱七八糟,没有一点整齐严肃的气氛。行的问题永远不会解决。
二、交通整治期间,在繁华街道一顿乱走,小心进班房
1929年元旦过后,刚刚起床的长沙成年人忽然发现街道墙壁钉上了“精致”的“行人靠右”的木牌,而中小学生去上学,学校内也钉上了这样的交通告知 指示牌,看来公共秩序交通管理,也要从娃娃抓起了。而精神抖擞的警察,则手挥纸旗,站在繁华街道的街心,指导行人,靠右行走,有序行走……长沙正式进入交 通大整治时期,重中之重,就是解决长沙人的“走路问题”。
南门口一直以来就是长沙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也是著名堵点。
在交通大整治前,“宽敞的南门口,交通却异常阻滞,人力车、菜担子横行直撞,行人们非七弯八转,莫想渡过此关。”
1929年元旦期间,南门口竖起了“行人靠右”的标识,最初警察在南门口指挥时,指挥“行人靠右”,而行人乱行依旧,车担在南门口乱撞,南门口依旧拥挤不通。
此时,南门口的警察不再讲客气了,他们挥舞鞭子“赶开停得不得其所的人力车,或赶开站得不得其当的菜担子”。
长 沙人中总有些没来由“自命不凡”的少数人,他们“不屑受警察指挥”,“要他向右,他偏要向左”。在1929年初春节期间,即1929年2月19日(阴历正 月初十),一个叫冯有舟的市民,他在交通整治期间不听从警察指导“行人靠右”的训诫,且“势将反抗”,最后被岗警带到警察署,“判处拘留示儆”,此事刊发 在第二天长沙各家报纸中,引起长沙市民的剧烈反响,人们看到,长沙市公安局整治交通,真的动真格了。
但“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长沙人在街道上自由散漫行走惯了,运动式的交通大整治,在当时看来,似乎一时难于“一针见效”,何况少数长沙人就爱不 听招呼“对着搞”。当年的报纸上于是刊载有一些激进读者对整治交通提出的建议,对于“横冲直撞、只顾赚钱”,或“不守规矩,故意乱跑”的少数长沙人,他们 提出数种惩罚办法:
一是像现在的新加坡一样,要当街对这些故意违反城市秩序的人实施体罚,“硬请他们吃一餐‘南竹笋子炒肉丝’”;
二是“(少数)长沙人多半是一钱如命,要杜此弊……如果把他们‘圈在肋骨上’的钱,罚它几个,他们一定很伤心地不敢乱跑”;
三是办一班“行人靠右训练讲习所”,对这些不守规矩的人好好进行思想教育。
三、当年最不守交通规矩的,就是坐黄包车的军人和男女学生
“步行时代”的长沙,最著名的三个堵点,就是八角亭、司门口和南门口。
民国时期八角亭的概念和现在不同,现在人们印象中的八角亭与司门口基本混同。过去的八角亭,主要指的是药王街、走马楼口附近的黄兴路一带。
过去的长沙,没有五一路,更没有五一广场,黄兴路也没拉通,人们从八角亭到中山路去,要走走马楼、南阳街、老照壁三条街道才能到达。
1929年11月9日,在八角亭手执纸旗、维持交通行走秩序的警察余从吉向长沙市公安局汇报称:“八角亭岗位,适当南正街(后称黄兴路)、南阳街 (实为走马楼)、白马巷(后并入东牌楼)、药王街四冲之地,车马往来,络绎不绝。普通街车与肩挑走卒类多遵循轨道,而军官包车,以及男女学生,大半不遵行 走秩序。不惟不受指导,甚且故意为难。”
1929年,长沙军队虽经何键等人整顿,军纪仍显不严,军警冲突在长沙街头仍不时发生,当年人们称这些人为“丘八”(两字合起来为一“兵”字),而 年轻冲动、明知故犯、成群结队的学生,指挥交通的警察一般也惹不起,他们则被称为“丘九”,意为比“丘八”更厉害。次日刊载此事的《湖南国民日报》编辑即 用耸人听闻的标题称《行人不靠左,多由上流社会酿成》(此时长沙行人和行走秩序,已经改成一律“行人靠左”)。
到1934年前后,“步行时代”的长沙城已显得相当有序,在外来参观者的眼中,街头上见到的长沙人“懂礼貌、有修养”。
当 年正值新生活运动期间,少年通讯社在长沙采集到这样一则新闻:1934年6月14日傍晚6时10分,邮差毛鹿斌由北向南行经南正街红牌楼,欲往右边坡子街 口附近的黄伯川宅投递信件,这时长沙市公安局南一分所警士突然前来抓住邮差,恶语责怪他未按交通规则(“行人靠左”)行走。当晚长沙市邮政局即致函长沙市 公安局称:“查提倡新生活运动,行人靠左,在普通一班人,自当遵守,惟本局信差,投送信件,左右皆有,原无一定,且以时间限制,必须迅速,不能在街中逗 留,故不能拘守行人靠左之规定,兹据前情,相应函达,即希贵局通饬各署,转饬值岗警士知照,对于本局信差,请予通融,以便公务为荷。”
在这则新闻的开始,该通讯社记者曾写道:“本市通衢大街日见齐整。”
可见当年长沙市民已大体遵守交通规则,邮差一类特种行业稍一违规,即被发现,长沙因行人有序,市面已呈齐整的模样。
值得附带一提的是,采录该新闻的“少年通讯社”为长沙人文强(文浮生)负责。文强是毛泽东的表弟、为共产党早期干部,脱党后曾在长沙办通讯社,后到南京加入国民党军统,成为戴笠手下干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