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物,我们都要经历过“陌生-熟悉-再陌生”的认知过程,文学艺术尤为如此。俄国形式主义文学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木的目的在于感知事物而不是认识事物。”这种“美人隔云端”的陌生化感知令文学作品经久不衰,焕发永恒的生机。

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正是巧妙运用陌生化效果类作品的翘楚,他新奇的叙事、叙事方式和行文语言极大地刺激了读者的感官,在草蛇灰线的行文布局里为读者铺开另一场暗潮涌动的“罗生门”。
一、陌生视角构建立体人物
王安忆曾言:“所谓陌生化,就是对常规常识的偏离,造成语言理解感受上的陌生化。”芥川龙之介在《竹林中》一反常态地采用了“审训自述”的叙事视角,通过不同见证者、参与者一步步还原事件全貌。这种视角的转换实现了行文的递进,由外围的推断深入核心的自述不仅完成了紧张气氛的烘托,更侧面立体地完成了人物的挖掘和塑造。在盗贼、女人和丈夫三人的自陈与前期众人的铺垫里,三人的形象已然跃然纸上。盗贼坦言罪责,毫不避讳自己的好色本性。在他口中,自己已然是一个心狠手辣但名落坦荡的伟丈夫;女子生性刚强,于自陈中反复提及丈夫轻蔑的眼神,她杀死丈夫也是在“杀死自己的耻辱,捍卫尊严;丈夫为人懦弱,妻子在自己眼前受辱却无能为力,于是在他认为是妻子背叛了他,他因深情与屈辱自尽……

经由这种陌生化视角的推移变换,每个人都在传达着自己理想中的事实,塑造着心目中的理想人格。与同样惯用此类视点推移的悬疑推理大师东野圭吾、阿加莎不同,芥川采用这种陌生化视角却并非意在引导读者推断最后的真相,他所追求的是用精巧另类的手法实现人物塑造。这种新奇角度模糊了真实的边界,让核心人物游离在读者的判断之外,实现了极为立体的人物塑造,为核心立意的表达埋下伏笔。
二、陌生叙事传达文本内核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出:“为了使悲剧达到‘惊心动魄’的效果,要在组织情节时使用‘突转’‘发现’等技巧。”在《竹林中》里,芥川采用多人自陈的不连贯叙事,让读者获得了新奇惊讶的审美体验。读者在这种陌生化的叙事手法带来的新奇体验下得以对事件进行全面分析,相同情节的不同叙事也使得细节补充自然、流畅。在梳理全文时,读者不难发现几人叙事内容多有矛盾,结论也大相径庭。这种间断叙事、反复重演而产生的情节冲突使得文本产生了间离效果,在读者苦寻真相不得之际,反而会跳脱文本的束缚,审视矛盾的根源。芥川对文本内容做出有意的变形和曲解使其在读者面前呈现出反常模式,进而刺激读者转入深信思索——“不存在的真相究竟意味着什么”,从而引出文本内核。这种陌生叙事铺垫展开的“罗生门”悬案让读者拥有了自由探索文本思想的空间,让人类劣根性上的自我欺骗与利己主义含蓄辛辣地展现,经由陌生化叙事凸显的理想人格与现实真我间的混沌也成就了更高的审美意趣。

三、语言陌生化提升阅读感官
俄国形式主义文学批评巨匠什克洛夫斯基在提及陌生化时提到:“艺术陌生化的前提是语言陌生化。”语言是读者接触作者核心立意的桥梁,语言文字上的新奇化、疏离化直达感观,沟通着读者的文本阅读与审美理解。《竹林中》采用第二人称的叙述方法,让读者直面人物的剖白,极大增强了浸入体验与文本冲击力。在小说《洛丽塔》中,作者也多次通过一二人称的反复切换实现陈情和叙事塑造。《竹林中》第二人称的处理让读者被动地担任着审判的职责,不由自主地深入文本以探寻真相。继而进入作者预先布置的文本意境,陷入这场竹林中的“罗生门”。同时,这种第二人称的语言表达也极大地增强了文章的口语化,使整体风格更加真实可信。不同对象语言细节表达上的差异十分契合本身特性,同时暗示人物现实。自称出家人却记下女子内外衣衫颜色的僧侣、因曾抓捕盗贼因而笃定是他杀人的衙役、思女心切忧心忡忡故而颇显啰嗦的老人……在第二人称的口语化表达下,人物与叙事形成高度统一,直接陈情的话语特点也在无意识中将剧情推向高点。芥川通过这样的陌生化语言让读者在浸入与抽离间游移,为想象留下空间。

文学作品是作者无意识的外在表达,是精神内核的思维传递。芥川龙之介用陌生化的视角与叙事语言,在真相之外,文本之间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疏离的舞台,用角色难辨真假的自称营造了另一场罗生门。在陌生化的艺术效果下,真实的边界已被利己主义和自我欺骗改写,读者经由陌生抽离的效果完成人性的审视。《竹林中》对于文本效果的奇特化构建和陌生化描写成就了其高度的艺术价值和审美意趣,不仅为陌生化的奇特视点提供了范本,更让人性探讨与文学思索形成更紧密的结合,是小说史上难得的佳作。
来源:红网论坛
作者:中南大学 唐雨霏
编辑: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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